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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府。
衙門大牢。
永璉抱膝坐在牢里,他蒙面的布巾已經解下,露出他端正尊貴的臉。他的人依然縴柔,十多年來習慣了的那種氣質無法在短短的四年中完全改變,每個獄卒走過去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心里暗罵︰這家伙如果真是個女人多好!
縴腰紈素的皎柔,柔得讓人心痛。永璉在牢里坐著,倒是來來去去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這樣一個人兒應該供在大殿上,怎麼能關在這又髒又臭的地方?
但誰也沒話說,這長得觀世音菩薩似的家伙是重犯,行刺皇上,但追到木蘭府城門口的時候這人居然停下來束手就擒,只是遮掩了一下讓另一個刺客月兌身去了。他沒抵抗,皇上也沒將他當場榜殺,而是帶了回來關在牢里,大概過幾天皇上會親自審問吧。
坐在牢里,靜靜地一言不發,這家伙看著都讓人心疼。
永璉可沒有想過牢房里的人看他的眼色,他只不過放了長胡子走,那是他四年的同伴,即使鄙夷他的貪欲,但永璉並不想他死于亂箭之下。而他自己只不過是陪他跑出來而已,他並不想走,救了皇阿瑪一次算了了他的心願,算是對這幾年故意鬧得宮內雞犬不寧讓他老人家傷心的負疚,憎恨是錯誤的,越恨的話,只能讓人活得越不自由,越不像自己。他這幾年做的……應該是錯的吧,經歷了四年的恨,到如今他是後悔了,憎恨……報復……到頭來除了讓他失去原有的一切之外,也未能補償給他任何東西。
失去了阿盼娥,這是他今生的遺恨,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恨。略略掠過額前散落的長發,他望著自己的鞋面冷笑,非男非女身,有個荒謬的想法陡然生上心來,假若他四年前選擇做個妖姬進宮魅聖,大約也可以顛倒眾生吧。這樣的想法泛上心來,白手而足一片冰涼,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熱過,和袖掩心卻是因為這顆心此刻分外的冷,腦里升起的是阿盼娥溫暖的擁抱,說︰「我抱過君知,親過君知哦。」那樣笑靨如花的單純的眼楮……
一雙宮鞋停在他的面前,來人高貴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上,「皇上請永璉堂上議事。」
尊貴清雅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感情,他的好兄弟啊!在皇宮中被教得如此出色。永璉不認得這個帶他去「議事」的人究竟是他的哪一個兄弟,只是望著他的衣裳下擺那種點水不驚風吹不動的穩,就知道他是個狠角色。他也沒反抗,站起來隨著他出去,靈魂……空空蕩蕩的似乎已經在這身體里掛不住了,渴望著一個停止的地方。
走過了幾個轉角,嗅到屋里熟悉的龍涎香就知道皇阿瑪人在里面,還沒進去就听見里面聖威大發雷霆,「朕人駐木蘭是誰走漏消息,讓賊子乘虛而人?皇太後聖駕在此……」隨即「當啷」一聲,不知道皇上摔掉了什麼東西,但听這碎玉裂冰的聲音,斷然是價值不菲的玩意兒。
帶路的皇子上前對著侍衛通報說永璉已到。永璉卻听見耳邊傳音,「太子爺,進去殺了弘歷,你那傻丫頭阿盼娥在我手里,你進去之後若沒有動手,我擰斷這丫頭的脖子。」
阿盼娥?永璉的身子微微一震,到底還是把她給牽連進來了,自己一生敗破也就算了,不能連累她……他可不是長胡子這樣的傻瓜,微微一頓,就知道賀孤生必然跟隨在後,只是若是要擰斷脖子賀孤生也未必能及時阻止。耳邊的聲音繼續,「這丫頭為你瞎了眼你知道嗎?人家對你深情你莫辜負了人家,殺了弘歷封這丫頭做個皇後她一輩子都不必愁了……」
這丫頭為你瞎了眼楮——永璉陡然整個人繃直,她瞎了眼楮?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她那天不是還笑得好好的,她還會澆花還會唱歌,還用那樣痴痴的眼神看著他,她怎麼能瞎了呢?他的心這一刻如此清晰,長胡子冷笑一聲,「我懶得騙你,這丫頭沒你恐怕是不能活的,你沒這丫頭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殺了里面的皇帝老子,你們就可以雙宿雙飛了。」
你逼我殺親爹,恐怕是報復心更強于奪江山,你——恨我毀了你周詳的大計,所以你報復我。永璉略略一個冷笑,像冷風拂過了他的衣袂一般,阿盼娥和爹,他選誰?
「宣永璉進殿——」屋里的人一聲宣號。
他走了進去,心里沒想著選誰生誰死,只是不斷的重復著一句話︰她為他瞎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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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第二次用驚怒交集的目光看著這個已經化為「妖孽」的兒子,為什麼他每次出現都要伴著血雨交加?一來一去都要帶走那麼多人命?這個孩子小的時候乖巧聰慧,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他簡直心痛已極!「你殺害親母,還要謀害朕!你你你……朕真想不出來怎麼會生下你這樣一個孩子?」
永璉不答,他的心不在這里,他也不辯解——如果沒有他這「妖孽」隔空一攔,乾隆恐怕就不能好端端地坐在上頭了。皇阿瑪自然不知道那劍陣是誰擋的,那時候大家都蒙了面天知道誰是誰?這些都不重要,皇阿瑪當他是什麼,是要殺要剮,兄弟們如何看他,統統都不重要,永璉現在想的只是那傻丫頭的眼楮為什麼會瞎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傷不傷心?怕不怕?
眾人的眼楮牢牢地盯著這禍亂朝廷的妖孽——已
應死過兩次卻仍然活著的端慧太子。只見他依然長發長衣,當堂一站,風帶著袖角、衣角、發角略略地飄,皎柔。一生未見過如此皎柔的男子,見則心痛的男子。皇上震怒,天威難測,永璉卻站在那里自指而足一動不曾動過,就像他根本沒听見乾隆的驚怒。
「 」的一聲,乾隆震怒的一掌拍在案台上,「永璉!朕問你話,你听見了沒有?」
永璉微微抬頭看了乾隆一眼,這是他敬愛了一生的男人,「听見了。」他回答,口氣是順和的,一點不見驚色。
听見了?就如孝順兒子對父親的耐心,無論父親多麼暴躁都能寬容的好脾氣。各位皇子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道永璉肚子里打著什麼主意。
「殺了他!」長胡子顯然人在殿外,傳音直傳到永璉耳邊。永璉微微一笑,笑若浮生紅塵,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微笑過,「皇阿瑪,有人叫我殺了你。」他平和地說,「殺了你好做皇帝。」
他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嘩然,隨即落針可聞,大家都黑著臉等著乾隆的反應。「你果然是個好兒子,你還記得朕是你皇阿瑪?」
「我不會殺,我——從不願流血,為什麼這麼多年居然忘記了?我從不願流血,因我知流血的痛。」永璉低聲說,他沒理乾隆說了些什麼,只是這樣喃喃自語。
乾隆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沒听懂,「你到底想說什麼?」
永璉搖頭,輕聲說︰「沒有。」
堂上有一陣子是死一般怪異的寂靜,乾隆的臉色極度不好看,永璉卻瘋瘋癲癲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忘記了從活過來的那天開始就不姓愛新覺羅了,所以我做錯了很多事,皇阿瑪,對不起。」永璉微微一笑,「等我做完了最後一件事,皇阿瑪你殺了我。」他這樣說,聲音並不大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人都驚駭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發什麼瘋。剛才那位帶他來的好兄弟已經暗自傳令調兵遣將要抓住他這個瘋子了。但永璉只覺得有些好笑,他是赴死來的,這些人卻還怕他,因為他們不懂一個人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死?不為什麼,也許只為了我錯了,我也累了。他輕飄飄地轉過身,那一轉如阿盼娥第一次在苦力街見到他打著油傘轉身而去的那一轉一樣,那樣美。他面向著殿外,「蔣裘,把她放了吧,難道你當真要在皇上面前殺人,擰斷她的脖子嗎?」永璉的聲音淡淡的,「你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