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皇上要陪同皇太後先去木蘭而後去避暑山莊,各位為狗官貪吏所苦多時,亦有不少忠良為當朝所害,皇上出宮是大好機會,我們決定就在木蘭下手。」一群布衣蒙面的農夫打扮的人在鳳尾山上的山洞里集會。一個身材瘦小的長胡子蒙面人用蟻語傳音緩緩地說︰「今年來降朝廷的蠢貨不少,據傳來的消息,這里頭至少有一支隊伍存著和咱們一樣的心,都是要借機行刺的。只是暫時還不清楚是哪一支……」
永璉也掛了布巾蒙面,不言不語地听著。突然那長胡子向他抬起頭來,「太子爺,咱們‘狐夜盟’當初起事的時候答應過你只亂朝而不舉事,殺貪官死酷吏而不謀反,但是如今形勢不同,若有外盟相助,憑‘狐夜盟’的武功實力要弒君並非不可能,如果咱們成功那天下就是你的。憑太子爺的才智人品,若為國主是大清之福!」
「正是,太子爺這幾年帶著我們殺官救患,才智武功大家都是佩服的……」
「正是正是……」
永璉沒說話,似他一句句都听進去了,也似他一句句都沒有听。這些人的野心大了,懷著造反做皇帝的夢,他不想冷笑,如今江山穩固百姓安樂,要謀反也沒個因頭。當初聚集在一起是因為有相同的對朝廷的恨,這些人的兄弟親朋多為朝廷所屈死,所以聚在一起做些暗殺貪官報復仇人的事。
但是如今「狐夜盟」實力陡增,他們的心就不再那麼簡單,就開始想皇帝夢想天下想河山,而造反最大的因頭就是借了他「端慧太子」的旗!這令人齒冷!他們斷
沒想過他們商量要謀害的是他的父親,雖然他恨這個父親,卻沒恨過他這幾十年為帝的成就。皇帝並不好做,能做到乾隆這般已經算不錯了。恨歸恨,他只想讓父親嘗試眾叛親離被人遺棄的苦,所以他這幾年設下圈套一一挑明了那些皇子後妃巧笑倩兮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心思,相信這幾年做聖上的心里也不好過。對永璉而言,那些恨如此也就足夠了。他不想讓他死,縱然永璉變成了魔做那些暗中見不得人的事,但永璉畢竟還是不想看見人死。畢竟他已經死過一次,他知道從棺材里爬出來是怎樣令人戰栗的感覺。
要借「端慧太子」的旗來謀反——這些人的心已經被那些想象中的前程迷住了。永璉的蒙面巾之下嘴角掛著冷笑,為帝者必先無情知人善用能任,他十二歲時對皇帝如此解,但如今他二十六歲,已知為帝者——必先殺人如麻。
弒君。他們盼著他弒君然後登基,或者是他弒了君之後別人再弒了他去登基,無論怎麼想,永璉蒙面之下的冷笑笑得更冷,都是一肚子豬油心腸的蠢才!這河山不需要易主,百姓不需要另一場流血,即使當今皇上死了你們也仍然是一群草寇,帝位自然由皇上的後繼者來擔,沒有人會承認你們的。
何況——那是他的爹,無論他曾多麼恨過他,他還是他的爹。他不想見人死,自然更不想見自己的爹死。史上為謀帝位血肉親殘者眾,唐太宗玄武門之變、宋太宗有燈影斧聲之謎,明英宗下囚景泰帝,光明正大出手的已然不少,那些背地里傾軋的還不知有多少。但不幸,他永璉就是沒那份心!就是耿耿此心不為帝王熱!白頭頂兩刀之後,永璉的心一片蒼茫,但幸好還有一個信著他等著他的傻人兒守著他心中惟一一點的永恆!讓他這麼多年來心中都有一點微芒不滅——有份一直屬于他的東西一直在並且永遠不會變,那就是阿盼娥。那個喜歡痴痴地望著他發呆的小丫頭。為了她那份傻傻的心,他即使不能變回她執著的那個君知,也至少守著自己的一點純良,不會做滅絕人倫禍亂國家的事。
「太子爺,我們決定在木蘭下手,你可有什麼卓見?」長胡子和眾人商量了許久,沉聲問。
如此問,即使他有「卓見」也是不會被听進去的。永璉冷冷一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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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品安坊。
永璉再一次來到阿盼娥的房門外,透過窗欞可以望見那傻丫頭的舉動。
此去木蘭,他必和「狐夜盟」成水火,他要救皇阿瑪,但是乾隆卻顯然不會原諒他這個妖孽。此去兩面為敵,他亦不打算回來,此生既已被他敗壞如此,即使再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原本報了仇之後就打算給她殉葬,但她未死還活得如此好,那就讓她繼續快樂的活下去。他的人生在九歲那年已經結束,在師父一聲「君知」的時候已經扭曲,在紫禁城被呼作「妖孽」的時候就已經面目全非,再繼續下去也只會為自己為別人帶來更多的痛苦而已。
瞧你一夜,然後我就永遠不回來了。對不起,阿盼娥。
「魚兒水上游,狗兒洞里走。我等小姐來,日日不煩憂。一天一枝花,兩天兩枝花。三天不回來,我就搬回家……」屋里人用賀孤生「相忘」曲的調子哼著歌,非常愉快地在搬著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永璉詫異,湊過窗縫去看了一眼。
阿盼娥在房間里搬花盆,許許多多的花盆,種的都是一種開著紫花的植物。她一邊哼歌一邊在花上灑水,那水只灑在葉子上不能灑在花上,一列過去三十一盆,那要花多少心思?阿盼娥卻喜滋滋地邊唱邊灑。
三十一盆,一天一盆,正巧一個月的輪回。永璉用力地咬著下唇,是給他的嗎?她什麼時候偷偷弄了這些花草他居然不知道,呆呆地看著她在那些花盆間走來走去,像個快樂的大傻瓜。突然永璉整顆心都吊了起來,阿盼娥把花鋤擱在桌上,她眼里卻似沒這花鋤,在桌子邊走來走去絲毫不留意,一個不小心那花鋤砸了下來是要傷人的!
他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看見阿盼娥哼著歌一跳跳到某個花盆前面,彎下腰不知道要干什麼,但這一彎就準準地把桌上的花鋤掃了一下。花鋤晃了兩晃,沉重帶鐵的一端掉下去後面的木棒翻起來,「呼」的一聲向阿盼娥的後腦勺敲了下去。
永璉苦笑,讓這丫頭自己做事不知道能否活過二十歲?跌倒、撞門、撞人、摔本子、經常被東西砸到頭,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頭被越砸越傻了。心里這樣想,他的身子不需要他指使已經翻進了屋內,輕輕地幫她接住了那堪堪要敲得她頭破血流的花鋤。
永璉的動作素來輕悄,阿盼娥哼著歌沒有絲毫察覺,陡然一個回身,開口唱︰「魚兒水上游……」突然瞠目結舌,眼楮睜大地盯著幫她把花鋤輕輕放回桌上去的人。
「君知!」
她和他靠得那麼近,呼吸可聞。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近地接近過他,今夜的他沒有前幾日那麼凌厲,他的眼里纏繞著傷感的情緒,看起來竟似有些溫柔。
「別哭啊,無論別人怎麼欺負你,我永遠都是會幫你的。」阿盼娥只當自己在做夢,低聲說那天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的。」
永璉微微一震,那滴眼淚他已強迫自己忘了,她卻一直都記著。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嗎?她做夢經常夢見他嗎?在他微微,震的時候阿盼娥突然撲了過來,雙手環繞住他的頸,仰頭送上一吻,貼住他的唇。那一吻一觸即分,但永璉卻整個人都驚呆了,心跳陡然失去了節律,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