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夙砂的手一瞬間抓緊了她,遲疑了一下,終于慢慢放開,他仍然什麼都不說。
「夠了!」宿時的手終于重重砸在呼叫鈴上,他看著房里的一片狼藉,「我看夠了!江夙砂,你應該去死,你應該去死去下地獄,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太蓉我會照顧,你離她越遠越好,夙夙你留下來,我會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照顧。還有你身邊那個女孩——我求你好心點放過她,我已經不能再看你毀了一個又一個。江夙砂,你應該進精神病院,留著你在這里只會把別人一個個逼瘋逼死。醫生!醫生!」他瘋狂地按著呼喚鈴,就像立刻要醫生護士把江夙砂抓起來關進精神病院,但「咯拉」一聲,呼叫鈴居然在他第一拳下去的時候被他砸壞了。
沒有人站在他身邊,連染白都帶著微笑推開他。
江夙砂茫然看著空空蕩蕩的病房,分明有好多人,為什麼他卻覺得好空蕩?只有他一個人,他該怎麼辦?
沒有人要他,大家都憎恨他、害怕他,看見他就像看見了鬼……一點也沒錯,他就是鬼……鬼的兒子……他的手慢慢伸入口袋,退了一步靠在病房的牆壁上,左手五指張開按住靠牆而放的雜物櫃的桌面,他陡然右手從口袋里拔出來一把刀插入自己的左手背正中。
「啊——」官太蓉發出一聲駭然的尖叫,顏染白臉上的微笑凍結,夙夙越發大哭起來。
宿時呆了一呆,厲聲大喝︰「江夙砂!你在干什麼?你瘋了嗎?」
顏染白僵硬地看著夙砂,他那把刀是裁紙刀,是從她家里帶出來的——他什麼時候把裁紙刀放在口袋里?
隨時……隨時準備要自殺嗎?還是隨時準備殺人?天,天啊……她到底和什麼樣的人住在一起?她怎麼會天真到以為可以拯救他?在這副縴細秀麗的身體里住的究竟是怎麼樣扭曲的靈魂?也許她根本不曾了解過。剛才被砸頭她沒想過要哭,雖然有眼淚在眼里令她鼻尖發澀,卻沒有想過要哭,如今看著江夙砂一刀插人自己的左手背,莫名地一手掩住臉頰,眼淚流了下來,心好慘淡好苦,卻不知道為什麼。
「染白……染白……」一刀刺人左手背之後,江夙砂臉上浮現的是快意的笑,重重換了一口氣,他發出貓一般淒厲掙扎的細細的聲音︰「對不起……」’
這個聲音——顏染白陡然驚醒,這個聲音和近來無限依賴的聲音不太一樣,更像是那天晚上夙砂對著她說自己身世的那個相對清醒的聲音,沒有過多的甜膩和柔順,而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刺這一刀是要讓自己清醒一點嗎?她放下夙夙,遲疑地看著靠牆站著的江夙砂和他左手滿手的鮮血,那鮮血一絲絲滑下雜物櫃,映著身穿黑色西服的江夙砂,居然有絲殘忍的美。
「對……對不起……」當刀刺入手背的時候,刺眼的殷紅和錚亮的刀片相映,血絲從蒼白的手背沁出,他感受到久違的劇痛……他喜歡這種痛,每當流血的時候就好像恐懼也會隨著血液悄悄地流逝,感覺到疼痛的時候也就感覺到自己還是自己。他其實不是想自殺,他想起來了,左手腕那麼多傷痕,其實他當時都不是想自殺,只不過想要痛而已。說到底,他還是個連自殺都不敢的膽小表,看見了再怎麼樣殘忍恐怖的場面,經歷了怎麼樣殘忍恐怖的傷害,他還是不想死,只是帶著劇痛逃避著,那顆被尸體和刑具嚇壞了的心,當忍受不了的時候他就在手上劃一刀。抬起頭看著官太蓉,停止了很久的成年的「江夙砂」的思維終于慢慢轉動起來,他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苦笑了一下,輕而帶著苦澀的拖音,「對不起。」
對不起?官太蓉呆呆地看著他,他的氣質變了,剛才是個恐懼不安的孩子,扎了這一刀之後似乎讓他清醒起來,好像終于明白身邊的人到底在干什麼了。
「對不起,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害怕。」江夙砂終于開口解釋為什麼人人都可以就是官太蓉不能作為他的依靠,「你是宿時的女朋友,和你在一起我討厭我自己……」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把它咬出血,「我非常討厭我自己,討厭到想要去死……卻又不敢自殺。」微微側頭,柔順的發絲隨著他的側頭輕飄,「對不起,和我在一起誰也不會有好結果——我不想夙夙的母親到了最後和他們一樣恨我,還有——」他頓了一下,清晰地說︰「不正常的父母不可能帶出正常的孩子,我不想害了夙夙。」
這最後一句說得無比清醒,顏染白沒有听過夙砂這樣有主見,如果他肯真實勇敢一點面對過去的那些陰影,也許……也許並不是無藥可救。她這樣想著,眼淚流下來了,她知道,其實她早就已經跳進江夙砂這個火坑,看著他自殘然後爭取清醒地說話,火烙一般的痛傳至心底,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無論會是怎麼樣慘淡的結局,她都不可能放開這個人了,雖然他有一千種一萬種不好,包括自私、殘忍、任性、懦弱、瘋狂……但是喜歡就是喜歡,她已經不可能抽身離開,她的心就似混在江夙砂所流的血里,一絲絲、一絲絲地陪著他的體溫滑落,也一絲絲、一絲絲地陪他感覺劇痛和恐懼交錯的瘋狂。
餅了一會兒手背居然漸漸習慣了劇痛,勉強壓抑下去的不安和恐懼強烈地高漲,眼里所見的血和從前在爸爸房間里見到的血重合,眼前閃過一具又一具恐怖地躺在血泊中的兒童的尸體。黑暗的房間、離奇的碎尸、爸爸瘋狂的大笑……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如果像從前一樣不知道爸爸在干什麼就好了,他越成年就越清楚爸爸究竟在做什麼,恐懼猶如魔爪深深扎人靈魂深處,瘋掉好了——瘋掉,然後完全忘記這些——他瘋掉好了——不敢死就瘋掉好了——
突然左手背又傳來一陣劇痛,他急促地呼吸,眼前交錯的過去消失,眼前是顏染白微笑的臉,她拔起了他左手背的裁紙刀。「染白……」他呼喚了一聲,有什麼期待著,他听到了自己呼吸中強烈期待的聲音,是的,他一直在期待著什麼,期待染白什麼……顫抖的身體感覺到溫暖,她無言地從身前抱住他,雙手環到他背後,臉埋在他胸前,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震動他的胸腔,仿佛是從他心里發出來的,「別怕——」她帶著微笑說,「對不起,剛才不該推開你,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嗯。」被她的體溫溫暖的瞬間,仿佛所有的恐懼都離他而去,沒有人能像染白這樣給他純然的溫暖和安全感,他被她推開的瞬間真的好害怕,是和任何情人分手都沒有的恐懼,染白是不能代替的——別人可以代替,染白是不能代替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別怕,不管有怎麼樣不好的結果,我都會陪你。」顏染白側頭微笑,聲音在江夙砂的胸口輕輕震動,「討厭你自己嗎?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討厭你自己嗎?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江夙砂的身子微微一顫,緊緊地抱著染白溫暖的身體,輕輕抽泣的聲音縴細脆弱得讓人不忍去听。
「別像個孩子一樣,你是夙砂,是我崇拜的偶像哦。」她環在他背後的手輕輕撫模他的頭,「別怕,‘沒有人愛我的話,我就去死。我如果死了,就是你們害死的。」’她重復他說過的話,微微一笑,「我會愛你的,不會讓你死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