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過之處,鮮血點點,顯然受了傷。
六音第一件事就是用袖子把臉上的胭脂水粉抹了個干淨,皇眷半個時辰的苦心,只讓他對著賀蘭春山笑了一下,唱了幾個字,就抹掉了?但是皇眷微微掠起嘴角,算是微微的一點笑意,低聲道︰「天下第一。」
六音對著她眨眨眼楮,嗆咬了幾聲,暗啞地一笑,「天下第一。」
皇眷低聲道︰「你還能活著嗎?」
六音依然眨眨眼楮,「大概,還有一天可以活。」他的傷勢本重,勉強傷了賀蘭春山,原本可以撐個三五天的傷勢,惡化得剩下一天。
皇眷哼了一聲,突然風一般飄了過來,一把攬住六音,風一般飄了出去,直飄上馬,「沒死就好。」
六音吃痛,皺眉,「我怎麼可以讓一個女人抱著到處跑…」
皇眷微微一頓,冷冰冰地道︰「你再多一句廢話,我立刻把你從馬上丟下去。」她嘴上說得凶狠,但是動作卻輕輕地溫柔了起來,也沒有像橫抱著一塊木頭一樣把他掛在馬上,而是不知不覺地,輕輕地,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一提馬韁,黑鳳凰飛蹄而去。
居然一句話也沒有向被救的青劍門的人多說。
清劍突然之間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出了什麼事?」他左右看了一下,滿面迷惑,「我為什麼在這里?」
青衣女子幾乎要喜極而泣,「師兄,你好了?天啊,天下第一!他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狂喜之余,已經幾乎要語無倫次。
清劍疑惑,他什麼也不記得,只是隱約,似乎有一張風采翩然的臉和一雙似笑非笑的眼楮。
第五章
幽魂深處六音靠著皇眷,懶懶地兩個人合騎一匹馬,鼻尖嗅到的是皇眷淡淡的幽香,雖然身上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快死的人還有什麼舒服可言?但是他心里卻非常舒服。
風在吹,六音左眼前的發絲在飄蕩,他的神志有點迷離,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沒有睡著,隱隱約約之間,彷佛整個人,都輕輕飄了起來……他往一個地方走去,那個地方四面明亮,似乎輕飄飄地停留在空中,他走著,不知道為什麼往那邊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走得很猶豫,似乎忘記了一些什麼,而那些是絕對不該忘記的。
「六音……六音……」
有人在呼喚他,他卻忘記了是誰,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張望,那聲音,就越來越遙遠。
「六音!」突然之間眼前人影一晃,一個白白的影子攔在面前,是一個裹著麻布的年輕人,眉目烏靈的,漂亮清澈的,卻透著一股濃重的鬼氣,「你再走一步,就離開人世,往生極樂了。你真的想去嗎?」
六音遲疑,「降靈?」他認得,這個人,不,這個鬼,是他在朝廷的時候,歸屬于五聖的降靈。傳說是已經在開封郊外的祭神壇飄蕩了一千多年的幽魂,他的尸身據說被埋在祭神壇里,所以千年之後依然不能轉生。他和丞相府的聖香交好,據說,在樞密使容隱死後,降靈幫他死後還魂,令容隱死而復生,降靈應該算是很不同尋常的鬼了。
降靈雙臂攤開,在空中形成十字,緩緩地飄浮,「你再前進一步,就將進入地府。」
六音猶豫著,「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東西?」他遲疑,「我不走,我有東西忘記了。」
降靈的麻衣在風里飄,「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我的尸骨在呼喚我,六音,你想清楚了,要往前走嗎?」他成十字緩緩地升起,「我知道你的心很快樂,你就此滿足了嗎?」
六音望著前面四面光亮、無上無下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一股溫暖安全的味道,在迷惑著他,似乎有人在那里對他保證,走進那里,沒有痛苦,沒有疲倦,將會得到永無止境的休憩,在永遠不會改變的時光中,永遠地休憩……「我不走。」六音左眼前的發絲在飄,他哺哺自語,「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降靈向上升起的身體漸漸消散淡去,就像一盞燈漸漸熄滅,「決定不走的話,無論要吃多少苦,都留下來吧。」他已經完全散去,六音還听見他遙遙的聲音,「如果要再一次起舞,需要多少的勇氣……」
如果要再一次起舞,需要多少的勇氣……什麼意思?六音不懂,他此刻似乎恍恍惚惚,什麼也听不懂,只是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降靈,降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了?他是鬼,他是鬼——突然之間,六音的腦中像啪啦一聲有個桎桔破裂了,他陡然醒悟過來,他的魂魄離體了!他在走向地府的路上,降靈必是受人之托,知道他有劫難,特地來提醒他。而那個能夠未卜先知,算到他有劫難的,除了同為四權的祀風師通微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差一點成了鬼!如果那時候他再多走了一步!他忘記了什麼東西?他忘記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不肯走,那是什麼東西?
「六音!六音!」
皇眷!六音腦中陡然響起皇眷的呼喚,然後突然眼前一亮,所有的古怪的路徑和光亮都消失,眼前是一雙眼楮,充滿了驚疑不定、惶恐焦急。
六音笑了,「我回來了。」
皇眷本來伏在六音身上听他漸停的心跳,心里恐懼到了極點,她不知道呼喚了多少聲六音他沒有听見,帶著那樣恬淡慵懶的笑意,居然就要一睡不醒!她恨他,每每在心里立誓要他變丑,要他死,但是他當真變丑了,當真要死了,她卻比誰都害怕,甚至害怕得哭不出來!
就在她惶恐得不知道怎麼辦好的時候,六音差不多停了的心跳突然重新跳起來,他居然沒事人一樣睜開眼楮,說︰「我回來了。」
他知不知道人家為他擔驚受怕了一整天?他知不知道,他如果就這樣睡著死掉,她會後悔一輩子?是她害得他魔功入體,是她打得他傷重無救,又是為了她,他才會在剛才差一點死去。如果不是怕她受到傷害,六音,沒有必要在賀蘭春山面前展露他昔年的容貌,更沒有必要,在身受重傷的時候,依然用傳音真氣,驚退了賀蘭春山。
「我回來了。」
皇眷一怔,從他身上緩緩抬起頭來,一把推開了他,臉色仍然蒼白,卻要勉強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可惜臉色蒼白眼眶發紅,根本就做不出來。
六音假裝沒看見她滿瞼都是擔驚受怕過後還沒有收回來的心有余悸的表情,知道這個女人別扭得很,左看右看,只見自己已經不在馬上,而在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里,自己躺在馬車的軟榻上,皇眷卻半跪在地上,依靠在自己身邊。「這是哪里?」
皇眷本不想回答,但是頓了一頓,還是低聲回答︰「是我的馬車。」
六音低聲笑,「原來你三年來就是用這個跟著我,引著我到處去……」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但卻沒注意,依然笑道,「怪不得,我吃苦,你享受。」
皇眷眼圈有些紅,卻是咬牙道︰「誰叫你自己笨,只會一個人到處闖。」
六音開始發覺自己似乎不太能動,除了左手,他似乎哪里都動不了,「我在找你,我忙得很。弄輛馬車在身邊,沒事還要給馬兒喂草,你知道我懶得很,有時候三兩天都懶得吃飯,哪里有這麼多閑情。」
「你又要享受,又想偷懶,這世上哪里有這麼多便宜的事情?」皇眷白了他一眼,卻一個沒控制好,一顆眼淚,居然在這個時候滑過了面頰。她自己怔住,不可理解地看著眼淚跌在衣襟上,她顫聲道,「我,我干嗎要哭……」再說話的時候,更多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摀住臉,「我干嗎要為你這個禍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