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吃飯,就在這樣鬼氣森森的地方?通微遠遠看著,心里那一股荒謬至極的感覺到現在沒有消退。
祭神壇上燃著一堆篝火,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里。
平日正經八百嚴肅認真的聿修,今夜也換了一身便服坐在火堆邊。不過最令聖香嘆服的是,聿修連烤鴨子都那麼嚴肅認真,看鴨子的眼神,和他看什麼無頭冤案的眼神一模一樣!聖香不得不懷疑,日後聿修娶了老婆,他看老婆的眼神,是不是也和看烤鴨子一模一樣?
岐陽哼著誰也听不懂的歌,一塊一塊地往火堆里面丟柴火,他在練準頭。
守在火堆旁邊的,還有個若有若無的人影,更正,鬼影。降靈在火堆的熱氣上飄來飄去,極度無聊,他已有千年道行,所以並不怕火。
「來了。」聿修一邊烤鴨子,一邊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聿修果然是聿修,好耳力。」火堆外的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像踏著清風白雲般走了過來。
聿修順手把一個東西推給了他,簡單地道︰「這個給你。」
通微一怔,只見遞到手上的是一只風干的火腿,他呆了一呆。
「聿修要你考火腿。」聖香閑閑地躺在地上,兩只手枕在頭下面,「來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要干活,不可以偷懶哦。」
真正最偷懶的不就是正躺在地上休息的這位大少爺?通微苦笑,無可奈何地從地上拾起一支削好的竹簽,開始烤火腿。不過,雖然荒唐,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蕩漾著一股溫暖的味道,比起冰冷的西風觀,是要舒服多了。
「今天天氣真好,可惜,容容不在,則寧不在,六音也不在,連和我吹胡子瞪眼的上玄也都走了,好無聊哦,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九個人還可以重新在一起?」聖香躺在地上感慨。
岐陽聳聳肩,「只要你想,就可以在一起,只怕你懶,不怕你見不到。」
「難道你要我滿江湖去追他們?」聖香瞪眼,「本少爺有心病的,很容易就死的,你居然出這樣傷天害理的建議?」
「傷天害理?」岐陽翻白眼,「自己懶就承認,居然還怪得到別人身上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闖江湖也是挺好玩的,我想到容容啦,則寧啦,六音啦,他們有這麼大的名氣,不借來風光風光好像很可惜——」聖香少爺閉上眼楮開始計劃他的江湖行。
另一邊,在火上飄來飄去的降靈破例開口和人說話,他好奇地看著通微,「你身上有靈氣。」他告訴通微,「你和他們不一樣。」
通微微微一笑,「是啊。」他也就答了這兩個字。
「我是鬼。」降靈繼續告訴他。
「我知道。」通微停了一下,依然微笑。
「你被封印了嗎?」降靈繼續問,他不知道要看人的臉色,也不知道他已經問了通微不欲讓人知的秘密,「你身上有很強的靈氣,但是被封印了。」
通微放下了火腿,揚了揚眉頭,「你還知道什麼?」
降靈向他靠近了一點,似乎有點畏懼,「花——你身上有花的香味——蓮花?」他搖搖頭,「不,不是蓮花,是很像蓮花的——很像蓮花的——很熟悉的——」降靈陷入了苦苦的回憶,「我活著的時候一定聞過的,不過我已經死得太久了——」
通微原本目中有殺氣,但是看見這個魂魄毫無惡意的神態,不知不覺狠不下心來,嘆了口氣,「你很敏感,」他嘆息,「多數的人都以為是蓮花的香氣。」
「不是蓮花,」降靈搖頭,「蓮花沒有這麼清,也沒有這麼——」他很困惑地才吐出了「殘酷」兩個字,「這麼殘酷的味道。」
「是婆羅門花。」通微低聲道。
「婆羅門花?」降靈陡然被駭了一跳,「你不是祀風師,而是詛咒師?」
通微微笑,笑得惘然,「不錯,我不是祀風師,我是詛咒師。」
「怪不得你的靈氣被封印了。」降靈也沉默了。傳說,從遙遠的洪荒時期,人還沒有文明開化的時候,有一種特異的人,他們的祖先是氏族的巫師,充滿著神秘,可以和神鬼溝通的巫師。巫師血脈的人,一代一代傳下來,到了最後只剩下詛咒師一脈。所謂詛咒師,就是可以以詛咒奪取人命的巫師。這種詛咒,是一種強烈的凶殺的意念。詛咒師的詛咒,通過血脈相傳,每一個擁有詛咒能力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因為只有不斷的殺人,才能緩解他們心中那些千百萬年遺傳下來的怨恨和凶殘的殺機。詛咒的本身,其實就是一些人世間最邪惡最不潔的意念。
但是繼承了詛咒血脈的人,平時卻是看不出他們和常人有什麼不同的,除了身上那一股花香,婆羅門花的花香。婆羅門花,象征著不同的種族、血脈,和最殘忍,因此,每一個詛咒師,都帶著或濃或淡的婆羅門花的花香,花香越濃,詛咒就越強烈!
降靈是見過詛咒師的,他也見過他們殺人的樣子,但是一個被封印了的詛咒師他卻從來沒有听說過,更何況,通微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一點也不像是有可能變成殺人狂的人。「你殺過人嗎?」降靈困惑地問。
「殺過。」通微沉默了一下,慢慢地回答。
「你既然已經殺過人,為什麼你還可以是現在這個樣子?」降靈很疑惑,「我看過殺過人的詛咒師,他們會一直詛咒,一直到血流成河,一直到他們發瘋死掉為止,你為什麼還不死?」他很天真、直接地就問,「你為什麼還不死?」
「因為——甘心被我殺掉的人,她封印了我。」通微幽幽地回答。
「我明白了,她也是詛咒師,詛咒對詛咒,大凶對大凶的結果,等于大空。」降靈若有所思地點頭,「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通微微笑,可惜降靈看不出他笑中的僵硬之意——要有多深的感情,一個人才會心甘情願地被另一個人殺死,並以她自己的生命,來挽回另一個人的一生?
「鴨子。」就在這時,聿修很沒有情調地遞過一只鴨子,「吃。」
通微看著手里突然多出來的鴨腿,他很明白,聿修絕對不是偶然伸過手來,他必然也听見了他和降靈的談話,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就在這時遞了一只鴨腿給他。
他是在打斷他的回憶,聿修的關心,體現在他的沉默中。
通微揚起了眉頭,他這件事十多年來從來沒對人說過,今天在這個鬼氣森森的祭神壇上,對著一個飄蕩在半空的鬼,他居然——覺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輕松舒適,壓在心頭的秘密,非常自然地就說出了口。
「巫婆,你的火腿已經變成名副其實的火腿了,不要我提醒你。」聖香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
「怎麼?」通微這才發現,他一直烤著的火腿已經起火了——烤過頭了!
「什麼怎麼?賠錢啦!」聖香瞪眼,「你燒掉了一只火腿難道不要賠錢?那,這支火腿一共一兩三錢銀子,你以為可以隨便當柴燒的?」
岐陽也一本正經地道︰「現錢現付,恕不賒賬。」
通微笑笑,「我沒錢。」
「沒錢?沒錢就——」聖香眼珠子轉了轉,「沒錢就變戲法。」
「變戲法?」通微詫異。
「變兩朵花出來玩嘛。」聖香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就像那天在街上那樣。」
聿修也轉過頭來,淡淡一笑,看著通微。
「我知道你這一輩子肯定沒有想過要變戲法,不過,既然聖香少爺開了口,巫婆你是跑不掉的。」岐陽很大方地拿了兩塊木頭在地上敲,「一、二、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