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甜言蜜語也不會溫柔體貼,他不是聖香也不是則寧!他就算愛一個女人,也只會用他自己的方法愛,他不會討人喜歡,只會令人失望!泵射——像一朵花,干淨飄逸,需要人精心閑淡地維護,需要人琴棋詩畫地共鳴,他算什麼?他只是滿手兵馬殺人如麻的煞星,只是這皇宮中爭權奪勢的一顆棋子,他憑什麼和她雙宿雙棲?皇上用他防他,燕王爺看著他,皇室爭權,他這處在權力中心的人物,一著錯失就是死!他有數不盡的事情要做,他連自己的生死前途都是未定,這樣的他——要如何去愛她?
又何況,她根本就不是可以待在官場中的女人!
算了吧,讓她走吧,好多年前就已經決定,放開這朵雲,讓她走吧!
無論有多麼愛她,總不能把她一起拉進這充滿污穢的權力的深淵,讓她在這里死亡,所以——無論有多少掙扎,都早已決定放手!
他早已經決定得好好的,安排得好好的,老天,你讓她走,讓她離開我,不要讓我再看見她,不要讓她再回來——蒼天啊!我從不信有天,從未求過天,問過神,這一次我求你,讓她走!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只有短暫的毅力,我不能忍受更多的別離,所以,一次就已經足夠——兩次,已經太多了。
我會崩潰的!容隱的冷漠其實很單薄,所以,受不起再一次見面、再一次分離,我會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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泵射落地在容府的圍牆外,回首看了門戶深深的容府一眼,幽幽嘆了口氣,這個地方,埋葬了容隱、容隱的風骨,和容隱的才情——
看了那一眼之後,她回過頭來,準備離開,原本抱著一會故人的心情而來,卻落得惘然失望而去,官場闢場,能令一個她原本以為不會變的男人,變得如此陌生,如此的森然倨傲。
當年令她彈琴的人在哪里呢?她曾經——願意跟著他一輩子,被拒絕之後也願意守著那些回憶一輩子,但是如今,她的堅持,是不是顯得很可笑?很悲哀?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而她,卻依然守著當年的心情。
一片落葉夾秋風而來,卡在了她的琴弦之間,姑射習慣地伸手去拿系在腰間的絲緞,卻一下模了個空,低頭一看,才知道把絲緞失落在了容府。
那是用雪蠶絲絞成的絲帕,卻是遺失不得的,丟了,世上就再沒有第二條了。而且那條絲緞是她十七歲的時候,師父給的,于情于理,都是遺失不得的。姑射抱琴而起,她必須去找回來。
悄然而回容府,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找一條絲帕也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她也不會去見容隱,看過一次已經足夠了,她不需要更多的失落,來令她自己傷心。
「叮—— ——」一陣破碎的琴音令她駐足,皺起了眉頭,這下面在干什麼?她是愛琴之人,听得出這是有人用鐵器在敲擊一具殘琴,何必這麼狠心?「焚琴煮鶴」是煞風景的事情,這下面做的事情,只怕也差不多。
往下一望,她突然怔住了。
——下面,是容隱在矯正破裂的「巢螭」。
他凝視「巢螭」的眼光像在凝視情人,那具琴橫在他懷里,他沒叫任何人幫忙,只是用細絲纏緊破裂的琴身,把砸壞的兩個弦柱重新釘上去——
泵射怔怔地看著他,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琴——一旦摔碎了,就再也不可能修復,因為破裂的琴身已經不能使琴發出像原來一樣完美的聲音。連質差的木材都不能使它發出美麗的聲音,又何況——是一塊破裂的木材?無論你怎麼纏,怎麼連接,「巢螭」——都不可能回來了,它已經完了,已經完了!
你明明知道它已經不可能挽回,何必纏得這樣細心?就算你纏好了,那又能怎麼樣呢?容隱,你方才顯得那麼陌生冷漠,現在,在無人的時候卻又顯得這樣怔忡惘然。你心里,究竟對琴是什麼樣的感情?對我,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既然可以對琴這麼溫柔,為什麼你剛才要對我——那麼冷漠?
容隱已經纏好了琴,伸指輕撥了幾下,發出的仍然是破碎的聲音,再也不是絕世古琴「巢螭」的絕代風華。
他仍然在彈,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彈過,所以指法有些生疏,姑射抱著烏木琴,在屋頂上靜靜地听。
「關山度曉月,劍客從遠征。雲中出迥陣,天外落奇兵……」他在低吟,並不是在唱,他念的是南朝張正見的《度關山》,是一首邊疆詩。姑射怔怔地听著,他,是想說什麼?想發泄什麼?
「馬倦時餃草,人疲屢看城。」容隱輕輕地念到這一句,停了一下,目光落在離琴幾寸的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最後撥了幾下琴,「寒隴胡笳澀,空林漢鼓鳴。還听嗚咽曲,並切斷腸聲——」
「還听嗚咽曲,並切斷腸聲。」姑射幽幽地在心中嘆息,他其實覺得這樣的兵馬生涯很累,是不是?既然覺得很累,那又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做著令你不快樂的事情?
容隱放下了「巢螭」,負手站在窗口,他沒有向上望,只是往遠處看,他也沒有看見姑射。
他就這樣站著,站了很久很久,而姑射也在屋頂上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心里究竟在想什麼?他的冷漠,是真的,還是假的?他的嘆息,也是真的?還是假的?甚至,眼前這個貴眉貴眼,氣度森然的容隱,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少爺,少爺!」書雪推門而入,「慕容將軍府里給你送了封信,是口信,說是要和你商量大事。」
容隱沒有回頭,冷冷地道︰「讓他進來吧。」
書雪應了一聲。
餅不了一會兒,一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進來,「見過容大人。」
「不必了。」容隱轉過身來,「慕容將軍府上我也好久沒去了,回去了給你們將軍說,我很抱歉,多次相邀都有事耽擱,等今年更戍的事情做完,我一定……」他還沒有說完,陡然間眼前一花,那年輕人猝不及防地一劍刺來,容隱居然沒有來得及避開,那一劍正中胸口,登時血如泉涌!
書雪尖叫一聲,「少爺!」
泵射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來自什麼將軍府的人,居然會下這樣的殺手!
那年輕人一劍得手,哼了一聲,「容大人好大的名聲,不過如此!」他拔劍出來,準備再刺!
「當」的一聲,他的第二劍被姑射橫琴擋住,她眼見不對從屋上天窗縱身而下,但已經來不及了!她只擋得住第二劍!「住手!」
書雪驚得三魂少了七魄,扶著胸口滿是鮮血的容隱,「少爺,少爺你怎麼樣了?來人——」他要喊人來抓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凶手!少爺為國為民這麼多年,朝中無論是燕王爺派還是皇上一派,誰不知道?誰都知道少爺對大宋的重要,誰也不可能要殺他的!慕容將軍更加沒有理由要少爺死啊!
「不要叫,讓他走!」容隱居然冷冷地道。
這時候,姑射早已認出,這假扮什麼將軍來送信的人正是江南羽!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卑鄙的方法暗算容隱!「江南羽!」她橫琴十三招,逼得他步步倒退,「你太過分了!你要比武我不攔你,但是你行事不按江湖規矩,如此陰毒卑鄙的手段你也使得出來?你簡直丟盡了江南山莊的臉面!」她心急如焚,不知道容隱怎麼樣了,他居然閃不過那一劍!她心里隱隱知道,如果不是容隱纏琴,心情還在那一首《度關山》里沒有出來,如果不是他一個人還有半個在發怔,他根本不可能被江南羽一劍刺中胸口!她信得過容隱,她以為他絕不會輸!因為他是容隱啊!他怎麼可能會輸?但是她忘了他也是人,也有怔忡疏忽的時候,他也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他已經太累了,他為了大宋江山,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也已經冷漠得太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