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息怒。」降靈突然冒出一句話,「一擊不中,蒼天不會再為難,但是下不為例,舉世妖孽,嚙人為生,本為天理不容,但既然——」他像在代替什麼東西說話,想了想,搖搖頭,「我忘了。」
聖香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不可思議地道︰「你忘了?這麼重要的話,你居然忘了?」他簡直要跳腳!「剛才那話誰告訴你的?說完啊,很重要的!快說!不許忘了!」
降靈悶悶地道︰「我就是忘了。」剛才霹靂一擊不中的時候,有個男子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蒼天息怒。一擊不中,蒼天不會再為難,但是下不為例,舉世妖孽,嚙人為生,本為天理不容,但既然……」之後是什麼,他沒注意听,也就忘了。
「算了,聖香。」通微抱著千夕已經走得很遠了,連頭也不回,「既然有一個‘但既然’,那就已經足夠了。」他淡淡地道,一點留戀也沒有。
「喂!」聖香看著通微頭也不回地抱著千夕遠走,「巫婆!你有沒有搞錯?我們幫了你這麼一個大忙,你這樣就走了?連謝謝也不說一聲?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遠遠地,通微低笑,似乎說了一句︰「感激,我說過一次,不會再說第二次。聖香,難道你是真的看不開?」
聖香不知道有沒有听見,臉上橫眉豎目的神色變成了笑,「啪」的一聲打開折扇,他在揮開灰燼上散發的煙火,閑閑地,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則寧一直在看天,天上雲開日破,漸漸地,由晦澀變成了明亮。
降靈漸漸散去,太陽出來了,他不能久留。
岐陽饒有興趣地看著屋頂上自己的杰作,試想著,如果劍尖底下加一塊板,然後調整一下角度,卻可以利用陽光來做時鐘,也不錯。
聿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去,也許在千夕的身軀出世,確保安全他就已經離去,去安排西風館外被驚駭到的民眾和被他按捺在外面的官兵。
幾個人自從三年前一別,就難能相聚,一日相聚,隨即散去,居然,是誰也不加縈懷,誰也不做兒女情長,纏綿之態。各有各的豁達,各有各的瀟灑,有的瀟灑得淡然,有的瀟灑得懵懂,有的瀟灑得不著痕跡。
反正,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何必傷感?何必惆悵?不如留著下一次見面的時候,相互毆打兩拳,大笑兩聲算了。
「則寧,你好不容易回來,我請你喝酒去!」聖香看著則寧,準備向他勾肩搭背︰「通微那家伙無情無義,抱了老婆走了誰也不理,你終于知道死活,從涿州那不是人住的地方回來了。可喜可賀。去哪一家酒樓?香舟坊吃鮮魚?還是小靈閣去喝東風梅花酒?」
「聖香!」岐陽閑閑地道︰「你有心髒病,不許喝酒!」
聖香立即改口,笑眯眯地道︰「那這樣好了,我請你喝茶……」
「也不許喝茶!」岐陽警告。
聖香笑眯眯︰「那麼我們去相思樓喝紅豆湯……」說著,拉著則寧揚長而去。
「這家伙,還真有本事,什麼吃的喝的他都知道?」岐陽詫異地搖頭,然後叫道︰「喂!我也要一份!……」他追了上去。
——***——
三個月後。
青眉鎮小園。
溫暖的白色櫻花般的女孩,烏黑的長發,淡淡的櫻花香,柔潤粉紅的嘴唇,長長的眉睫。
如櫻花般嬌女敕,如櫻花般柔軟,如櫻花般縴小。
烏黑的眉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地,睜開了那一雙大大的,可以映出世間萬物的眼楮,水澤般的光亮,水澤般的烏黑,微微一顫,映在眼里的是通微凝視的眼楮。臉上微微一虹,千夕低聲問︰「我活過來了?」
通微微微一笑,「活過來了。」
「你沒有騙我?」千夕依舊低聲,似乎大聲了,就會把美夢嚇跑。
「傻瓜,我要怎麼騙你?」通微笑著揉揉她的頭發,拆掉了她綁頭發的一條帶子。
「哇!」千夕陡然跳了起來,「還給我!」
通微偏偏一抬手,讓那條發帶隨著風飄落到窗外,似笑非笑,看著千夕。
「你這壞蛋!那是人家自己做的!」千夕從床上跳起來,撲到窗口去,猛地一眼看見窗外,滿院櫻花,秋天過了是冬天,此時,滿地白雪,但是滿院的櫻花,卻冒著小雪開著。粉紅的,純紅的,純白的,粉粉的,和滿天微雪一起緩緩地,無聲地飄零……
一點點……一點點……
無聲……無息……
像滿天飄著的櫻花夢……
千夕的眼眶充滿眼淚,卻笑了,很開心地笑,「啊,」她對著窗口喊︰「我活回來了!」外面的櫻花被她的聲音震動,簌簌掉落在雪地里。她帶著滿臉眼淚轉過來,笑著撲入通微懷里,「我活回來了!」
通微抱住她,在屋里轉了個圈,一時興起,把她從窗口丟了出去。
「啊——」千夕帶著清脆的笑聲,被拋出了窗外,她輕飄飄地翻了一個身,輕飄飄地與櫻花瓣一起飄落,抄起一團櫻花瓣和白雪相混的雪團,從窗口丟了進去︰「看我花妖的厲害!」
通微輕笑︰「你有花,難道我沒有?」他閃過那一團雪,「我不和你這小妖一般見識,有失我詛咒師的身份。」
千夕清脆地笑︰「下雨啦,」她畢竟還是十五歲小泵娘,一邊的發髻散去,她一只手綰住頭發,一只手一揚,陡然滿院櫻花疾落,剎那間從窗口爆射了進來!
她果然是櫻花化身而成的花妖!一清醒,就充滿了花妖的力量!通微嗅著撲鼻櫻花的氣息,腳下退了兩步,退到了床沿,惟有苦笑。
他,哪里還有剩余的靈力來和她玩這種游戲?他僅剩的能力最多只是控制這院里的櫻花,在不當開放的時候開放,除此之外,他所有不該有的,能做妖孽的能力,能詛咒的能力,全部消失了。
也許沒有失去的只是預言和開花的能力。他自嘲,這樣不能與天抗衡的無關痛癢的能力啊,蒼天也害怕人忤逆,害怕人背叛,這非人的能力用盡了最好,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為了婆羅門花而受罰。
滿天花瓣,堆積了他一頭一身,還把他沖倒在床榻上,通微皺著眉頭推開身上的花瓣,那花瓣實在太多了,多得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簡直就是一坐小山。
「通微?」千夕跟在花瓣後面,怔怔地看著他,像個作錯事的孩子,眼楮里都是迷惑和小心翼翼,「你為什麼不擋開?」
通微滿頭掛滿了粉紅粉白的花瓣,正拍打個不停,聞言轉過頭來,笑道,「你實在太厲害了,我擋不開,也跑不掉。」
「你是不是不能使用道術了?」千夕怔怔地問。
通微還沒回答,突然頭頂上一片花瓣悠悠地飄落下來,在他鼻尖上打了個圈,可笑地在通微鼻子上掛了一會兒,才掉下去,通微皺著眉頭,千夕的表情由怔忡變得愕然,兩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片花瓣上,等到那花瓣落了地,千夕突然嘩地一聲笑了出來,通微滿臉尷尬,看她笑得快斷氣,他本來要生氣的,卻莫名其妙地和她一起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那個樣子,粉紅色的,粉紅色的櫻花掛在鼻子上,哈哈……」千夕嘰嘰呱呱地笑,通微懊惱地拍落滿頭的花瓣,一時間滿屋櫻花。
至于能不能做法,突然之間,誰也沒有在乎,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只要兩個人可以在一起,是人也好,是妖也好,都不在乎了,何況是能不能施用道法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