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讓千夕還魂的方法,可是除了再一次感覺到冰冷的絕望,通微找不到一絲一毫快樂的感覺。
他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她寂寞。
我,讓你復生一半,好不好?通微握緊了那些魂石,我先讓你復生一半,在我的身體里。給我一段時間,如果我找不到方法,就把這具身體讓給你,當然,你不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不要,做鬼,也許比做人要自在得多,
無數思念之間,剩余的十一個魂石有五個帶著似乎很平靜的「格拉」之聲,碎裂!殷紅的鬼淚流出來,消失在通微修長的指間。
那修長的手指絲毫未被鬼淚影響,指間略略一張,濾去碎裂的魂石碎片,隨即回攏握住剩余的六個魂石,握了很久、很久——
——***——
夜里,通微合衣睡在床榻上,幽暗的房里,只有他緊握在指掌間的魂石在碧幽幽地閃光。
月色低沉,漸漸地月沉西方,將近日出,天此刻無月無日,黯淡少星。
黑,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時刻,就是日出之前。
突然間房間里的氣息起了少許變化,似乎有什麼陰陰的正在脈動,流過屋內的空間,一個朦朧得幾乎看不見的影子,從通微身上升起,那影子還沒有形狀,隱約只是一團若有若無的白氣,但已經懂得月兌離通微的身體,在屋子里游轉。
這樣詭異恐怖的情形,如果給人看見了,不嚇得臉色慘白才怪!但是西風館自來無人,自是誰也看不見。
白影轉了一會兒,似平百無聊賴,慢慢地驅近通微的頸項,慢慢地貼近,最終,接觸到了他的肌膚。通微一驚而醒,因為劇痛!他的頸項被白影一觸之下,裂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涌出,白影一瞬間吸取了鮮血,形象陡然清晰起來,那是一個頭扎雙髻,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的形象!
千夕!通微忘記了頸側的劇痛,半撐起身,怔怔地看著空中的白影。那是什麼?是千夕嗎?不,她不是千夕!千夕,比她專注、熱情,比她會笑,也比她有生氣!這是個蒼白的魂魄,她有著千夕的外形,但是她不是千夕,不完全是千夕,她沒有千夕的思想,只有著鬼的本能——吸血!
空中頭扎雙髻的女孩子歪著頭看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笑了一下,露出了兩個牙齒,是尖尖的鬼齒!但是她穿著那件白色櫻花的衣服,像千夕一樣赤足,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你會說話嗎?」通微凝視著空中的影子,那是從他身體里出來的東西,是千夕的一部分,千夕的另一部分,還在他的手心里。
空中白白的女孩又笑了一下︰「會的。」
那聲音,也是千夕的聲音,清脆的,像剛出的蘆葦一樣年輕,也像春天那樣天真燦爛。通微緩緩伸手按住頸項的傷口︰「你知道你是誰嗎?」
女孩搖頭,「不知道。」她只是個空殼子,千夕的記憶,千夕的遺憾,千夕的痛苦,一點也沒有遺留在她身上,她是個女鬼,卻是個簡單的女鬼,
「你不是千夕,」通微的指尖沾染了一點頸項的鮮血,那女孩就湊過來,像個女圭女圭一樣,在空中伸出舌頭,舌忝掉了那滴鮮血,然後再飄起來。通微看著她那雙大大的千夕的眼楮,「你不是千夕,我給你起個名字,你叫非夕,好不好?」他低聲道。
女孩點頭,然後有點遲疑地叫了聲︰「娘?!」
通微愕然震驚,她把他當成了生身的母親!因為她是從他身體里出來的,她雖然缺乏思維,卻有著天生的感情,對她來說,生前的感情沒有任何意義,她只是個一生下來就是鬼的小女鬼,自然,要管生身的人叫母親。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通微只想讓千夕重生,他沒有想過,他選擇恢復半個千夕,竟然會變成了這樣一個小東西,她雖然有著千夕的外形,卻只是個嬰兒般的東西,她管他叫娘?他,風雅閑適的通微,居然有一天,成為了一個小女鬼的母親?
只因為他的靈魂,產生了這樣一個女孩?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通微此刻徹底相信,如果他融入十三顆魂石,千夕必然會在他體內重生,但是,他卻不願意讓千夕不情願地重生為男子,更不願意讓她品嘗到失去他的悲哀,在沒有想到解決的方法之前,他不能讓千夕重生。如果再多融入一顆魂石,這魂魄就有了更多的思想吧?還是這樣就好,暫時維持一個簡單的,沒有想法的半個你,至少,不會感覺到傷害。通微緊緊握住剩余的魂石,要對有著千夕外形的她說這樣的話很困難,但是他還是說了,並且盡量地放柔了聲音︰「我不是娘,你叫我通微。」
非夕乖乖地看了他一眼道︰「通微娘。」
通微苦澀,他不想笑,只能重復一次︰「我不是娘,你不能叫我娘,叫我通微。」
非夕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不是娘的通微。」
看來在她心中,對于生身的「娘」,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通微苦笑,他也不能再與這樣一個小表計較她不能叫他「娘」,他的心情黯淡,更無意和這樣一個小東西說話,搖了搖頭,他黯然望著窗外,什麼也沒說。
「我餓了。」非夕移過來,在他耳邊軟軟地說。
餓了?通微回頭看了非夕很久,他非但要和這個小表相處,而且他居然還要養她嗎?凝視了非夕很久,非夕一臉單純,「我餓了。」有一種無奈的心情,因為她是千夕的希望,所以,通微緩緩移過目光,側過臉頰,讓開頸項的傷口,無言,意為你來吧。
非夕飄浮了過來,俯吸取通微的血,她畢竟和降靈不同,她的生前,流著和通微相同的血,所以,她可以不在乎詛咒師殺人之血的凶煞和她自己所下的封印的力量,這兩種力量,對她只有補助,而沒有傷害。
他真的像在養著一個小嬰兒,只不過女人哺乳,他卻喂血,通微眉宇間的苦澀轉變為淒涼,為了千夕的希望,他不在乎,被視作娘親也好,妖怪也好,他都不在乎,只要能給千夕留下一點希望,他不在乎做一個鬼的娘。
「通微娘,這里有個東西會飛哦。」非夕吃完血,好奇地看著夜里一只飛蛾,順著她的鬼光飛過來,在她身邊轉來轉去,撲過來撲過去,每次都穿過了她的身體。
通微抿了一下唇︰「那是飛蛾。」
「什麼叫做飛蛾?」非夕跟著那只蛾子飛,好奇地學著它撲過來撲過去的樣子,「是這樣飛嗎?」她居然在屋子里作飛蛾狀,在屋子里面飛來飛去,「我也是飛蛾,我好喜歡飛,會飛的東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看,像鳥一樣。」她興高采烈地「飛」,像個在池塘里戲水的孩子。
飛?通微微微抬起了眼楮,她還是喜歡會飛的東西,就像她當年喜歡鳥一樣。她剛剛吸足了血,鬼氣濃重,所以連飛蛾都看見了她的鬼光。「非夕,不要飛了,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哦。」非夕很乖,很像小時候的千夕,「通微娘。」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誰了嗎?」通微拉住了她,她也只有通微這樣的靈魂才能接觸得到。通微凝視著她,手里雖然感覺到她的存在,卻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和溫度,「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非夕漫不經心的回答,眼楮仍然看著那只飛蛾,顯然,她滿心還是想和那只飛蛾一起飛來飛去。「什麼叫做記得?」她隨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