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何風清站了起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柳折眉對不起你,你是不是應該證明給他看,證明你離開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我會對你很好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會對我很好。」慕容執搖頭,輕輕地道,「但是,我並不愛你,我不會對你好,時日一久,你會怨我的。」她眼神明定,「不要太天真了,好不好?」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愛我。」何風清苦笑,「你一輩子只愛柳折眉一個人,我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但是,如果我有期待,才會有怨恨,我明知道你不會愛我,我只希望你可以給我愛你的機會,所以我不會怨你,我只會感激你。」他說著,眼里都有了淚光,「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遇上了你,我認了。」
慕容執不答,心里一片混亂,他是認真的,這反而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是輕薄浪子,她大可下令把他逐了出去,但他是認真的,他是真心實意要娶她的!她絕不是笨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她這一生還要嫁人,除了何風清,她再不能嫁給第二個人,再沒有哪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愛著另一個男人。看這眼前這一個男人狂熱的眼神,她憶起另一雙溫和但是無情的眼楮,為什麼同是眼楮,竟能差這麼多熱度?她譏諷地笑了笑,心中有一種奇異的叛逆的快意,他不珍惜,自有別人會珍惜啊!他不能愛她,那麼,讓別人愛她一輩子,是不是,她會快樂一些?她想證明給他看,她並不是沒有人要的!說到底,也只是在和誰賭氣而已,她在心里自嘲自諷,臉上卻淡淡一笑︰「好,我嫁給你。」
何風清反而怔住了,像自己在夢中︰「你——你說什麼?」
「我嫁給你。」慕容執輕輕拂了拂袖子,意態優雅,絲毫沒有面對柳折眉時的焦慮擔憂,像在玩一個很好玩的游戲,「你明天早一些來迎娶。免得我回去想想,又變了主意。」她轉身而去,連發絲都沒有顫動一下。
何風清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柳折眉人在屋脊上,他真力翻滾,但耳力尤在,一字一句都听入耳中,心中卻不知是驚是喜,一個人怔在了那里——她還是愛他的,她一輩子,只愛他一個人,可惜,他卻不能給她信心,以至于,她雖然愛他,對他卻死了心,她決定嫁給何風清!她決定嫁給何風清!他死死地咬牙,自己真的,真的有這樣的肚量,把她送給另一個男人?他確是氣力全休生機渺茫,如何能夠愛她?他憑什麼給她幸福?明天?明天?她決定明天嫁給另一個男人,而他,卻不知還有沒有明天!愛一個人,需要勇氣,也需要傻氣;他沒有明知必死而愛她的勇氣,他也沒有那樣沖動的傻氣,也許——是他太理智太冷靜,太會傷自己的心。否則,為什麼,明明擁有了一切,卻可以自己把自己弄到這樣一個地步?
明天?他要怎麼樣?妻子嫁人了,做丈夫的,應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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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嫁給何風清,徹底死了心,一切從頭開始,可以嗎?夜間,慕容執望著月,怔怔地看著那懸空的圓月,痴痴地詢問。
此問無解,只有眼神淒然如水,如水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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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聲,各人想各人的心事,倒是慕容世家沸沸揚揚的,一夜未眠,錦緞綾羅絡繹不絕,連夜從京城最好的店鋪源源不絕地送人慕容世家。
大紅的喜筵,大紅的燈籠,大紅的錦緞,大紅的喜字,大紅的聲音、顏色。丫環們的笑聲腳步聲不絕于耳,香風陣陣,佩環叮當,似乎比慕容執第一次當新娘之時還要熱鬧。
慕容執在房里任憑喜娘給她上妝。她本不是個美麗的女子,但描紅點朱之後倒也顯得柳眉鳳目,端莊素雅。穿上風冠霞帔,牽著紅緞子,她被喜娘引著緩步從房里出來,意思意思上了花轎,被從她的房間抬到慕容世家的前殿,然後下轎。她頭戴喜帕,看不見事物,一步一步邁出去,心情從答應下嫁時的異樣激動與叛逆,到這時漸漸開始後悔。她背叛了柳折眉!她是個天性淡泊而知命的女人,並不是喜愛胡鬧的人啊!而她卻安排了這樣一件荒唐不堪的婚事,說到底她還是想試一試,他是不是——還有一點點在意她?他是不是會因為她而生氣?而憤怒?可是沒有,他甚至沒有來,沒有來指責他的妻子這樣敗壞名節,這樣不知羞恥!她這麼做的結果只會讓她連最後一點尊嚴也喪失殆盡,讓她後悔——為什麼——明明知道沒有結果,還是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嘗試證明,他其實對她——也有情?
又一次的絕望。慕容執一步一步走向何風清,她嘴角帶笑,他也許——正和忘界在一起,根本忘了,今世還有她這個妻子——她對他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吧?一個俗世里的女人——
「一拜天地——」一聲高呼把她驚了一跳,她只有滿心滿意的自傷自嘲,哪里有新嫁娘的喜悅之意?
何風清握起了她的手,慕容執手指一動,幾乎要收回手,但終于強自忍住,沒有摔開手去。她自己做的決定,自己的任性,是要自己負責的,她已不是孩子了。何風清拉著她,面對著大殿門口,緩緩拜了下去。
「且慢——」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驀然回頭。只見殿門洞開,天色明亮,門口站著一人。
一個青衣人。
慕容執驟然抬頭,蓋頭的紅巾一陣激蕩,讓她一下子看見了來者是誰!
是柳折眉!
何風清雖然吃驚,但他心下早就有備在先,要娶慕容執,遲早要面對柳折眉,是以他反而並不慌張︰「折眉,她已答應嫁給我了,她會做我的妻子,我會善待她的。」沒有听柳折眉說什麼,何風清攔在慕容執面前,先開了口。
柳折眉衣冠整齊,臉色微微有些憔悴,但精神還好,听何風清說完,他笑了笑,並不理他,只是凝視著慕容執,良久良久,才低低地問︰「執,你真的可以——就這樣嫁給他麼?你是愛我的,不是麼?」
慕容執閉著眼楮,她不敢睜眼,因為一睜眼淚就會滑落下來︰「那又怎麼樣?反正,你從來就不在乎——」幸好蓋頭蓋住了她的眼楮,沒有人看見她眼睫之間滾來滾去的眼淚。
「我如果——如果我現在在乎,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嫁?」柳折眉神色之間有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與淒涼之意,他從前不是不在乎,只是以為,他還可以放手。
「不可以。」慕容執身子一顫,「你現在在乎有什麼用?我既不是蜜蜂,也不是蝴蝶,不是哪里花開,就可以飛去哪里的。」她輕輕搖頭,「我只是——一個女人。我不會因為你現在一時的後悔,一時的在乎而以為你會為我改變什麼,那是不可能的,我還沒有那麼天真。我答應了要嫁給他,難道,因為你來了,我就可以不嫁?你當我是什麼?一個瘋子?」
柳折眉眼里掠過一層深沉的痛苦,他讓她完全絕了期待之心,她根本不敢想象他會愛她,她對他毫無信心。可是——他卻無法就這樣算了,他並沒有那種神佛般的絕情,他明知就算她答應了不嫁給何風清,他也無法給她幸福,可是,他卻不能就這樣算了,真的——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