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窗外秋風瑟瑟,千萬黃葉憑風而起漫天飛飄,她又悠悠嘆了口氣,輕輕拔下頭上的一支銀簪,換上一支木簪。輕輕站起來,換上一身平日穿著的青布衣裙,打上一個包袱,她最後看了鏡子一眼,笑了笑,輕輕走出門去。她真的只是一個居家的女人嗎?她今生今世真的就要困在這小小的柳家別院中,洗衣種柳,然後一日一日等著他回來?
——直到某一天,他再也回不來?
不是的,她不願這樣,她願意等,但不願看見自己這樣的結局——有許多事她本來從未想過,但昨日他說這次他可能會死,于是她想清楚了許多事。
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無法成為俠女,她並非英姿颯爽的女子,亦沒有俏麗的容貌、稱雄江湖的野心——她只是一個淡然女子,淡得幾乎沒有顏色,但她終究是慕容世家的人,她不能與他同生,但可以與他同死——並非因為節婦的貞烈,而只是因為——她愛他——而已。
她愛他,如果他會死,那麼她與他同死,就如此簡單而已。
所以她在他離開的下午離家,踏上和他相同的路。
滿路荊棘
她實在是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又是少婦打扮,一身的粗布衣裳,一路行來,竟是無驚無險。她甚至可以听見人們對她的議論猜測,以為她是寡婦回娘家,或者是棄婦尋夫。因為單身女子外出,總不是什麼好事。
閑言閑語,說說也就過了,她听著,也只是听著,並不生氣——換了自己看見一個女子獨身遠行又會有何想法?還不是相去不遠?人總是好奇的,那又有什麼可笑的?可氣的?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好奇,好奇罷了。
在一家茶館稍事休息,她要了一杯苦苦的雲香,淡淡吁了口氣,靠在椅子里休息,慢慢地呷著那茶。
她並不知道,她品茶的樣子,有著一種獨屬于她的天生的淡淡慵懶的神韻,加上那微微愁倦的眉頭,在有心人眼中看來,那是非常動人的一種婦人的韻致。
「請問,這位夫人可是前去無益門?」一個很年輕的聲音響起。
慕容執緩緩抬頭,放下了茶杯。那是一個眉目英俊,生得相當俊秀的白衣男子,莫約二十出頭年紀,腰懸長劍,顯是武林中人。她眨了一下眼楮︰「為什麼我一定是去無益門的?為什麼我不是去別的地方的?」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由此前去,除去無益谷無益門之外,並無其它地方值得夫人前去。夫人似是遠途而來,衣裙沾塵,臉上卻毫無倦色;手持沸茶,入口即飲,顯是身懷武功。即是如此,在下如何還猜不出夫人欲去之處呢?」他本是與慕容執臨桌,因而兩人攀談,很是自然。
慕容執心中暗自嘆息,她從未行走過江湖,不知江湖中人目光竟然犀利至此,笑了笑,她緩緩地道︰「如此說來,閣下豈非是同路之人?」
白衣男子一怔,不覺笑了——好聰慧的女子——她這一句,意指他與她相同——他何嘗不是身懷武功?因而依他自己的推論,何嘗不是前去無益門?「夫人敏銳,在下甘拜下風。」
慕容執本來並不喜歡有人打擾,更不喜歡與人同行,但此時心中一動,她緩緩地問︰「不知閣下高姓?」她並未人過江湖,但自小在江湖世家長大,江湖口吻卻是耳熟能詳的。
白衣男子點頭一笑︰「在下千凰樓何風清。」
慕容執從未听過「何風清」這個名字,皺了皺眉︰「千凰樓——是不是有一位——七公子?」她的語氣很不確定,因為她從來不理江湖中事。
何風清驚訝地看著她︰「是啊。」他頓了一頓,又問「你不知道我們公子的事?」
慕容執搖頭,她哪里關心這些,她只關心——「你知道柳折眉嗎?」她問,這才是她會同他攀談的原因,她只不過想知道她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俠士,有著什麼樣的名聲。
何風清奇怪地看著她︰「你不知道我們公子,卻知道柳折眉?」
慕容執皺眉︰「你們公子——名氣很大麼?」
何風清笑了︰「至少不在柳折眉之下。」他嘆了口氣喃喃地道,「雖然,他已不是我們的公子了,但在大家,中,他依舊是我們千凰樓的公子。」
慕容執看了他一眼︰「那麼柳折眉呢?」
何風清笑笑︰「柳折眉——江湖上很少有人直呼其名。」
「你們怎麼稱呼他?」慕容執從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還有什麼其它的稱呼,她知道他很好,卻不知道他好到什麼程度。
「聖心居士,大家稱他柳居士而從不直呼其名。」何風清搖了搖頭,「柳居士仁心仁德,是百年少見的俠義之士,只不過似乎太——」他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太佛經了。」
「太佛經了?」慕容執笑笑,這句話說得真好。
何風清笑了︰「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我們公子說的,柳居士太佛經了,並不一定適合這個屬于我們這些俗人的俗世。」
慕容執這才真正對「七公子」這個人有了興趣,淡淡一笑︰「你們公子好像很了解他?」
何風清揚眉︰「柳居土是我們公子的好友,只不過我們公子年來娶了秦姑娘,兩人隱世而居,甚少過問世事,因而和江湖舊友的往來也就少了。」
慕容執搖頭,她知道的,柳折眉並不會因為朋友隱世的原因而斷去了友情,而是因為——他太無情了——你若請他幫忙,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但若要他掛念你,真正記掛著你這個人,那是奢求。他不會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他看的是佛經,念的是佛理,求的是佛境——而非人心。若從來沒有過這份友情,又何來斷去?他心無情、無思、無念、無眾生,哪里還會有心來生情?這就是她的苦楚,她的經歷,原來,他這樣的態度並不只是對她一個人。
「你們公子曾經——是他的好友?」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過這個朋友,他自己從來不說,她又怎會知道?她會知道江湖中有個「七公子」,還是在未嫁之前听家人說起過的。
「其實我並不清楚,」何風清搖頭,「公子似乎並不常提起他,只是有一回,我听見公子和柳居士在千凰樓里爭吵。」
「爭吵?」她錯愕了一下,他也會和人爭吵?
何風清知道她的詫異︰「我也覺得很奇怪,莫說柳居士是什麼樣的好脾氣,就是我們公子,那也是從來不發脾氣的笑面人一個,」除了和秦夫人爭吵之外,他在心里補了這麼一句,「這兩個人竟然會吵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慕容執不知道心里是什麼感覺,他原來——也是有脾氣的?是她這個妻子做得太差勁,還是他修佛修得太高深?她從未領教過他的脾氣。「我是那之後才听公子說,他與柳居士是朋友,在爭論一件事情,彼此都失去了自制,有點過火了。」何風清神秘地道,「後來我听秦夫人說,那其實是因為柳夫人的事,我家公子很不贊同,所以才吵了起來。」
慕容執做夢也沒想到會說到自己身上,微微斂眉︰「柳夫人?」
「柳居士娶了妻室,夫人不知?」何風清奇怪地看著她。
「這與柳夫人何干?」慕容執問。
何風清笑笑,只當她是好奇江湖異事︰「我家公子以為,既然柳居士要修佛,就不該再娶妻室,既已無此心,何必連累一個無辜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