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讓她生出此地,她願安分守己地讓秦遙增福。願斷了這份痴念,只要他希望!她突然無比明甲為什麼當年秦遙能夠為秦倦作出如此慘痛的決定——因為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的幸福。人可以有這麼大的勇氣去承擔一切的犧牲,無論是多大的犧牲!那不是苦,是一種驕傲啊!
等秦倦幽幽醒來,眼前是一張又是泥,又是水,還滿身掛滿樹葉青蔓的臉。
那臉上充滿擔憂的神色,秦箏不管自己身上是多麼狼狽,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她身上的泥已經半干了,不知已這樣看了他多久,只是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的臉。
秦倦忍不住輕笑,慢慢支起身來︰「你怎麼——弄成這樣?跑到哪里去了?」他抬頭看了一下,這里便是剛才跌落時所躺的那棵樹下,樹葉晶亮,不時滑落的水珠靜靜閃著透明的七色之光,如夢似幻。
秦箏看著他,聲音帶著未曾褪去的驚恐︰「我——我以為——」
「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秦倦笑了,他看著她惶恐不安的眼楮,忍不住心中一股溫柔泛起,讓他柔聲道,「傻子,你知道我的身體從來不好,偶爾是這樣的,沒事的,不值得你擔心。」這令人又痴又憐的小傻瓜,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听到他的叫喚,竟又這樣跑了回來,真讓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是的,」秦箏惶恐之色未褪,急急地問︰「你是不是哪里受了傷?有沒有哪里不適?」她伸出手,想去踫觸秦倦的肩,但卻又不敢,像當秦倦是雪作的人兒,被她一踫就會化了。
秦倦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他伸手握住秦箏伸出來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笑道︰「我不是真的風一吹就倒的人,你不用怕,我不會不見的。」
秦箏蒼白的臉上逐漸泛起紅暈,她的手自他的眉間劃過,怔怔地想著這些傷若是還未愈合,那該是怎樣的痛?「你本來就是風一吹就倒的,」她低聲道,「本來你才是最該被人保護的,為什麼總是你在保護別人?然後那麼多傷,就由你一個人承受?你以為你是銅鑄鐵打的?你才是傻子,我不憐惜你,誰來憐惜?有誰會在乎你的辛苦?」
秦倦微微嘆息︰「我們不說這些好麼?」他上下打量著她,越看越是眉頭緊蹙,「你到哪里去了?」他看見她一身狼狽,比之她從這里奔出去的時候還狼狽了十分,她的腰際微微泛著一片殷紅,「你——」他咬牙怒道,「你還口口聲聲問我受傷了沒?你自己呢?你到哪里弄傷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秦箏不自然地拉了一下腰間的衣襟,臉上微微一紅︰「我——我跌進了那邊的水坑里,那水坑里有許多長長的蔓草,纏住了我,我听見你在叫我——」她越說越是小聲,不敢看秦倦的一臉慍色,聲若蚊蚋,「我爬不出來,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著急起來——」
「怎麼樣?」秦倦眉頭緊蹙。
「出門的時候,肖飛叫我帶了匕首——」秦箏輕輕地道。
「你怕我出事,所以拿匕首去劃身上的蔓草?想要能夠爬出來?結果劃傷了自己,是不是?」秦倦問。
秦箏吐了口氣,輕輕地道︰「你總是這麼聰明。」
秦倦瞪著她,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這樣裝傻,氣了一陣,他也只能嘆息︰「傷得怎麼樣?」
「沒怎樣。」秦箏听他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不追究了,嘴角掩不住絲絲笑意,抬起頭來,「倦,不要擔心我。莫忘了,現在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我。」
秦倦搖了搖頭,這個又嫵媚又狡猾的小女子,他真的拿她沒辦法︰「匕首呢?」
「在這里。」她伸出右手,手上握著一明晃晃的匕首,看得出雖非寶刃,卻也是利器。
「你身上帶著火摺子嗎?」秦倦看了一眼天色,問。
「帶著。」秦箏微微斂著眉,這樣子分外艷,讓她雖然遍身泥濘,卻依舊有她的那種如火一般的盛極之美。
秦倦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跳,當下不敢再看下去,他轉過頭去︰「你用匕首斬下樹枝,點火生煙,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里。」
「我不要。」秦箏很堅決地搖頭,她搖頭的時候,更顯她的卓絕之色。
秦倦頗為意外,他一向知道大多數人的心思,卻不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麼?」他以為,她一向是錦衣玉食的小姐,平生沒有經歷過江湖風波,落到這等田地,應該是急著離開的。他也不忍,看她素來華貴的衣裳變成如今這種模樣,更不忍看她憔悴的容色,她是該站在薔薇花海之中,身著紅衣的女子啊!
「回去,就有大哥。」秦箏悶悶地道,她緩緩把臉挨到他的臉上,低低地道︰「倦,能不能不要想他們,只有我和你。你——給我一點回憶,好不好?」她依偎著秦倦而坐,把臉抵在他肩上,緩緩閉上眼楮,眼角有淚閃閃發光。
秦倦嗅著她淡淡的幽香,心中驟然一軟。他幽幽地嘆了一聲,聲音終于露出了他從未表露的苦澀之意︰「給你——回憶?」
「愛我一天,好不好?」她未曾這樣的哀婉,哀婉得像楚楚的眼淚,她也未曾這樣的溫柔,未曾以這樣絕望的溫柔望著他——那一雙眼楮——
秦倦閉上眼楮,他無法掩飾他心頭的震動與激蕩︰「箏——」
「我不要听,」不再任性胡鬧,秦箏幽幽地道,「我什麼也不想,你知不知道,明年,我就真的要嫁給大哥了。是千凰樓肖飛作的主,他以為,那是你的心願——」她搖了搖頭,「我能說什麼?我什麼也不能說。他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他只是在維護你。」
秦倦能說什麼?他笑得好苦,但又能如何?能怨誰?
「我什麼也不想,假如我真的別無選擇,只能嫁給大哥,那麼是不是說——我這今生今世都已經結束?從今往後,我就只是‘秦夫人’?」秦箏慢慢地道,「我只是想要一點回憶,讓我在今後的數十年里,可以依靠,可以讓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還是好的,至少,我不僅被人愛著,我也愛過人。」
秦倦聲音是啞的︰「你恨我嗎?如果沒有我,也許,你便不一定要嫁給大哥,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幸福——」
秦箏搖頭︰「無論有沒有你,結果都是一樣,如果沒有你,我的結果是——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愛人與被愛的苦,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幸福,永遠把對大哥的同情與憐惜當。」她頓了一頓,「愛我一天,好不好?」她輕輕地問。
假如還有人拒絕得了這樣的哀怨,那就根本不是—個活人了,那只可能是一個死人。秦倦睜開眼楮,不看秦箏的表情,輕輕地吻上她的唇,他眼里的淚就滑落到她的臉上,滑落到她的唇間,是苦的。
「倦,我唱一首歌給你听好不好?」秦倦終于肯愛她,秦箏今生最大的心願終于可以成真,即使只有一天,那也是從下輩子偷來的,她眼楮都在閃光,亮得像明媚的燭火。
秦倦答應了愛她一天,自然不會忤逆她的意思,即使他更寧願這樣看她,看她到永遠,但他仍微微一笑︰「你唱吧。」他記得,當年在戲班子里,她也是這樣一天到晚拉著他,纏著他要唱歌給他听,結果是常常他不勝其煩,兩個人爭吵起來。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笑,知道他也想起了幼時的舊事,輕輕一笑之後,她輕輕地唱了起來︰「芄蘭之支,童子佩璽。雖則佩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