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鳳堂只覺莫名其妙,這女子的表情慘淡得像個幽靈,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更覺鬼氣森森,尤其她看秦倦的眼神,那種寒到極點的恨——恨到了極處反歸于平淡麻木的恨——是血淋淋的恨啊!
為什麼?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秦倦開口了,他從未听過秦倦用這樣死寂的語氣說話︰「大哥呢?」
白衣女子慢慢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朵冷笑。用她出奇動听的聲音慢慢地道︰「你以為,他還能上哪里去?」
秦倦臉上那幽靈般的神色絲毫未變,用他早已失去生氣的語調,疲倦地道︰「我回來了。」
白衣女子沒有絲毫歡迎之意,只淡淡應了一聲︰「你還知道要回來?」
秦倦不答,又問︰「大哥他好嗎?」
白衣女子顯出極其詫異的表情,像見了鬼一般看著秦倦,不可置信地問︰「你問他好麼?」她柔軟的聲音在秦倦耳中就像開了齒的鋸刀,一字一字鋸在他心上,「他還會好麼?他永遠不會好,難道你忘了,他之所以會這麼不好,是你這個親生弟弟親手推他下火坑。才十年,難道你已忘了?」
秦倦失去神采的眼緩緩眨動了一下︰「我——」
白衣女子根本不听他說什麼,袖子一拂,她當先走了回去,頭也不回︰「進來吧,站在門口成什麼樣子?給人家看見了還當我虧待了你。」
好刁蠻的小丫頭!左風堂看她冷言冷語的樣子,巴不得一巴掌打得她滿地找牙,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秦倦講話,她以為她是誰?
在他心里窩火時,秦倦已緩步走了進去。
餅了好半天他才知道那小丫頭叫秦箏,是秦倦的義妹,秦倦還有個大哥叫秦遙,此外他依舊什麼也不知道。
然後他便听到爭吵聲。
秦倦的聲音!
他也會和人爭吵?
左鳳堂像一支箭一樣沖了出去。
只見秦倦和秦箏面對面站在花圃之中,花海繽紛,周圍一片嬌黃雪白,兩人花中一站,便如一對璧人,風采如畫,只可惜兩人的臉色都太蒼白。
「我不會讓你見他的!」秦箏動听的聲音提得很高,幾乎是在尖叫,「你莫忘了,十年前,你本來可以救他的,但你沒有!你只想著保住你自己!你莫忘了,當年的禍是誰闖出來的,當初的災難本是該誰承擔的?結果你逃了,你走了不再回來,你做了千凰樓樓主,你有錢有能耐,結果你還是沒有救他!我怎麼能讓你見他?他怎麼肯見你?」她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
「箏,你不能這樣不公平!」秦倦臉上泛了紅暈,「就因為今天受傷害的是他,所以你一心袒護他?你一心一意為他想?那我呢?如果今天去王府的是我,你——」
「啪」的一聲,秦箏給了他一個耳光,咬牙道︰「沒有如果,實際上今天去王府的不是你!我不會忘記,當初我們相依為命,大哥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他把你寵得無微不至,他什麼事都幫你擔,什麼難都幫你頂,你今天竟說得出這種話?你以為他受這樣的恥辱,是為了誰?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一頭撞死,又是為了誰?你竟說得出這種話!」她氣得全身發抖,如單薄的梨花在風中顫抖。
「我知道之所以會落下今天這種結局,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否認過。大哥為了我,毀了他自己,一輩子萬劫不復,都是我的錯。」秦倦捂著臉頰,退了一步,「我知道我這樣說話,是該下地獄!是該死!但難道連你也不明白?我寧願去王府的那個人是我啊!哪一個才是最痛苦的我不知道,但我——我——」他放下了手,臉色黯然,「我理解大哥的心情,我願意為他犧牲和他願意為我犧牲,那是一樣的,區別只是在于,他犧牲了而我沒有,你若因此而恨我,那是不公平的!」
「公平?你‘寧願’?」秦箏冷笑,「這世上沒有公平,你的‘寧願’與事實是兩碼事,你知道這十年你風光得意時,他是怎麼過的麼?而他每次听到你的消息,仍會為你微笑。我就不懂,你有這樣一個大哥,你怎麼忍心讓他跳入火坑?你怎麼忍心不救他?你怎麼忍心把他擱在這里一擱十年?你還有沒有人性?」
「你的意思是說,當年——」秦倦的語氣出奇地低弱,「我——活該被王爺看中,活該入王府,而大哥是無辜的,我是活該的,應該的?」
秦箏似是呆了一下,隨即冷笑︰「難道不是?莫忘了當初王爺看上的是你,為什麼要他擔你的罪?你若不逃,他今天就不是這個樣子。」她也知自己蠻不講理,但正當盛怒之下,絲毫不考慮後果,沖口便說。
秦倦失神地看著她,那神色慘白得根本不像一個活人︰「你是這麼想的?」他搖了搖頭,又退了一步,「我無話可說。」他像疲憊得很,緩步往回走,走向花海的另一邊。
秦箏同樣失神地望著他。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存心的,她並不是不明白秦倦的苦,也不是不知道一切不是他的錯,但十年了,看秦遙十年的屈辱和痛苦,她怎能釋懷?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在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她恨了他十年了,十年了,憑什麼犧牲的是秦遙而不是秦倦?她忿忿不平,因為她了解秦遙,卻並不了解秦倦。
秦遙一直沒有回來。
秦倦和秦箏在冷戰。
左風堂依舊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完全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最奇怪的,這宅子里沒有下人,一個也沒有,一切家務操持,全是秦箏一人經手,而她著實了得,一個人整理這麼大的花園亭宇,井井有條而且游刃有余。
若不是多年的經驗,她不可能如此嫻熟自如。
左鳳堂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稀奇古怪的家,整個古古怪怪的氣氛,活像整個世間都生生欠了他們兄妹倆,而秦倦卻恨不得能夠補償他們兄妹整條命。可惜人家並不領情。他知道那小丫頭是真的傷了秦倦的心。
但她顯然毫無悔意。
時近黃昏。
秦箏在整理院中的一片花海。
薔薇如海,花葉繽紛,淺黃粉白的落瓣漫天飛舞,像煞仙子的庭園。陽光淡淡地斜照,晶瑩的水珠反射著殘陽的光。
秦箏背著水桶,持著瓜瓢,細細地澆著那薔薇,一縷發絲散落下來,映得她半邊臉頰晶瑩如雪,淡淡的陽光,又顯出她嬌艷如花。
艷若朝霞!
左鳳堂本來對她一肚子惱火,如今遠遠一瞧,竟也有些看得發愣。這是個什麼家?盡收著人間絕色麼?
秦倦依舊憑窗遠眺,眉頭深蹙,不知道想著什麼。
「公子,」左鳳堂忍不住多嘴,「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倦答非所問︰「她很美。」
「是,她很美,可是——」左風堂莫名其妙,但秦倦已轉過了身,不再理他。
左鳳堂追上幾步,本想叫住他的,但目光一掃,突然看到一個人向這邊走來。
然後他又呆住了。
「我一定見過你這張臉。」剎那間,他突然明白了樸戾說這句話的意思。來人著一身綠衫,微微有些衣發散亂。但那張臉!秦倦的臉!一般的秀雅精致,一般的蒼白俊雋。他不如秦倦那般天生有隱隱的卓然犀利之氣,他更近于嫵媚倩麗之美,他若是個女子,必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但他不是。
他便是秦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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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家三人,無一不是傾城之色,左鳳堂明知自己這樣想很不妥當,但仍忍不住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