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守缺倏冷的眸光冷不防的定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圓桌上。果然,劍譜及那一柄銀色軟劍還好端端地躺在桌面上。
尹守缺表情難測的走近圓桌,臉上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忿懣與冰霜,他雙唇抿得死緊,冷寒的眼眸不知為何而陰沉起來。
哼,原來是他多慮了。
「你確定不要?」他再給她一次機會,以免日後她說做師父的沒度量。
「我很確定。」狄喜芯費了很大的氣力才緩緩吐出話來。
師父大概也不想和她牽扯太多,所以她主動物歸原主,他應該會很高興才對吧!
「哼,既然你不要,那就把它們全扔了。」
喑啞的嘶吼完,尹守缺隨即沉著臉邁步離去。
「師父……」
她這樣做有錯嗎?
狄喜芯半坐起身,手不自覺地模上自個兒的額角。好半晌後,她才又躺了回去,一臉空茫地將身子蜷曲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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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傍晚,南陽酒樓的二樓雅座不僅高朋滿座,且熱鬧非凡,不過,就在一大票閑人雅士正在高談闊論的同時,其中一桌的氣氛卻不怎麼地好。
「四少,你的臉怎麼臭成這樣?是不是因為你家的丑小妹啊?」同桌友人替狄四少斟了杯酒。
「唉!別提她了。」狄四少一口仰干杯中物。
「我說四少,我有听說過一則挺可笑的傳言,是關于你家小妹的。」
「嘖,你們煩不煩呀!」狄四少以為他們又要拿小妹的丑容來作文章,故不耐煩地回道。
「不是那件事。我听說你家小妹去倒追人家玉面丞相喔。」友人礙于狄四少顏面,努力憋著笑。
年輕英俊的面龐瞬間一沉,若不是身邊的友人見情勢不對,趕緊起身壓住他,他說不定就會怒得當場掀桌。
「四少,你先別氣,這只是個傳聞,自是不可信、不可信的。」友人急忙安撫狄四少。
狄四少重哼一聲,再度仰頭飲盡美酒。
「四少,玉面丞相就算是當朝大官又怎樣,我們狄五小姐人品也不差呀,所以這消息八成是丞相府故意放出來的。」狄四少正在氣頭上,真話還是少說為妙。
「哼,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個姓尹的!」狄四少連連灌下不少的酒,以致意識愈來愈模糊,「我告訴你們,我小妹這回是真的破相了。」
狄五小姐早就破相了吧!「喔,四少這話怎麼說。」
「她為了撿一把掉進池里頭的劍,竟也胡涂地跟著跳了下去。這還不打緊,她的頭竟好死不死地去撞到橋墩,結果額頭破了個大洞,我們請了好幾位名醫都說恢復不了她原先的模樣,注定會留下一塊疤……」
屏風後頭,一抹倚靠在欄桿旁的人影並沒有听完狄四少的話,身形便已翻過扶欄,輕盈地飄落在地,躍往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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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優雅的身影在離開南陽酒樓後,便直朝狄家武館奔去。
在夜色的掩護下,他悄然無聲地躍過圍牆,飛掠至狄喜芯的院落門前。
在他欲推門而人的前一刻,他驟然收手並閃身至一旁,房門被人由里向外推開。「唉,叫我把飯菜擱在桌上,那就表示小姐又不會用膳了。」狄喜芯的丫鬟雲雀一邊犯著嘀咕,一邊把門合上。
待雲雀走遠,他又慢慢從暗地里走出,不過此時的他,似乎已沒方才那般沖動。他的手有好幾次舉了又放,仿彿難以理解自己這一連串怪異的行徑。
唉!
他總算曉得她為何要把劍還給他了。
終于,尹守缺輕輕推開了門,而屋內僅有一盞油燈擺放在桌上。
「雲雀,你別再來煩我,我等會兒一定會用膳。」無奈的聲音來自床榻。
由于他的步伐著實太輕悄,狄喜芯根本感覺不到一抹略微僵凝的修長人影已然欺向了她。
沒听到腳步聲,也沒听見關門聲的狄喜芯,有些狐疑的偏過首去,驀地,她倒抽一口涼氣,身子不由得往後急退。
「師父!」狄喜芯心頭一窒,半驚半駭地直瞪向眼前的尹守缺。
雖然那盞油燈使他無法清楚地看見狄喜芯的五官輪廓,但那已結痂的傷疤,卻如此明顯地印在她的額角上,或許,就算蓋了頭發,恐怕還是會……
尹守缺幾乎快失去了冷靜。
他萬萬沒料到,她竟會為了區區一柄劍,奮不顧身的跳進水池里。現在可好,傷到額角還算是好運,假使去撞到什麼重要的部位……天那!他著實不敢再想下去。
師父怎麼會來?
完了,她來不及戴上丑面具了。
那她額上的傷疤豈不就--猛然記起的喜芯連忙用手去掩住額角。
「不用遮了。」尹守缺粗聲地喝道。
「師父。」他在氣啥呀?
「你這個笨蛋!劍掉了就掉了,為什麼你還要下去撿?」尹守缺瀕臨失控地大吼。
「師父知道了啊。」被他這麼一斥,狄喜芯不由自主地揪緊羽被的一角,低首囁嚅。
「為什麼你那天不跟我說?」突如其來的,尹守缺一拳擊在床鋪上,震得整個床榻微微搖晃著。
狄喜芯的心因他這一擊而跳得異常狂亂,她不曉得師父發起脾氣來,會是這麼地可怖。
「說呀!」尹守缺目光如利刃般地狠狠瞪視著她。
「我那天是……師父,你到底在氣什麼?」那天師父要離開時,她明明感覺師父仿佛是再也不會理睬她了啊。
「我是在氣你、氣你--」他寒著一張臉,怔忡不語。
懊死的!竟被她這個問題給考倒了。
「師父,就算你嘴里說劍掉了就掉了,但我知道那柄軟劍必定是師父的心愛之物,所以我說什麼也不能弄丟它。」她扯出一抹極為難看的笑靨,悶悶地輕喃。
「你!」尹守缺深深吸氣之後,才鄭重地對她道:「喜芯,不管我有多喜愛那柄劍,它也絕不可能能和你的性命相比擬。」
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但,師父干嘛這麼說,難道他不知道她得花費多少氣力才能壓抑住內心那股對他的愛戀之意嗎?
不,她不要師父在給她希望之後,又狠狠地將它給打碎。
而且她清楚得很,沒有臉上的這塊疤,她就已經輸給了依漣郡主,更何況在成為名副其實的丑窿女之後,師父還會對她--好啦!現在師父都已經看到了,那她也就應該徹徹底底地死了這條心。
「師父,我希望你還是把劍拿回去吧!」她怕她會睹物思人。
「我再說一次,我不會拿回我已經送出去的東西。」
「師父,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要你--」
尹守缺突然冷睇著那佯裝成一臉無所謂的挫敗小臉。
統統不對勁了。
從他再度踏進這里時,便整個都亂了。
不行,他得回去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他如來時一般無聲地走了。
第九章
「什麼,你要去荊州城!」
「二哥,我想……到了荊州之後,我或許會過得比較快樂些吧。」坐在花凳子上的狄喜芯無意識地咬著下唇,艱澀一笑。
「你以為逃到荊州,就可以忘掉那個姓尹的?」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我才不是為了他。」心倏地一縮,她口是心非地急喊。
「二哥告訴你,只要你一天忘不了他,那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二哥別說了。」她捂住雙耳,不願再听。
狄允臉一沉,火大地抓住她的手,「早知道你這麼沒用,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你去找他,結果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回來不說,還為了要撿一把爛劍而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哼,要不是爹阻止我,我早就殺進丞相府了。」
二哥的話宛如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般,終于讓她因承受不住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