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話。
因為其他三人,臉上也同時綻放著朵朵燦爛的憨直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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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卻坐在殘破老舊的辦公室,會是一幅多可笑的畫面?
馮篤當然不會做這種蠢事。
他很清楚買下的老舊貨運行要轉型成為企業,還要好一段時間,而且他才剛接手,需要放下老板身段讓舊員工能接納他,雙方才能建立起良好的關系。
穿著一身簡單的襯衫、牛仔褲,任誰也看不出他就是這間貨運行的新老板。
忍耐的挪了挪身子,底下嚴重凹塌的辦公椅讓他全身酸痛,習慣性的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咖啡杯,卻發現里頭空無一物。
天!他低咒一聲。俗語說萬事起頭難,真是該死的說對了!
這個新來的小妹……不,秘書,最好泡的咖啡能對他的胃口,否則光是第一天上班遲到,他就會毫不客氣轟她出門。
忽視血液里叫囂著要些許咖啡因鎮定神經的蠢動,他拿起歷年來的帳務、往來公司的合作紀錄專心研究起來。
「到了,老板在里面啦!」
「我們不進去了,你自己進去找老板。」
「對啊,快、快去!」
耳朵才剛從一群貨運工的粗聲談笑怒罵中獲得些許清靜,門外又傳來喧嚷的大嗓門。
突然發現,他真懷念只有一個秘書的辦公室。
香醇的咖啡、安靜的環境、高級的辦公桌椅,新穎的設備——那才是事業有成男人的天堂!
可偏偏他的企圖心放著好日子不過,擴展到這兒來,只能忍受這種貨運行特有的環境文化。
突然間,一個粉藍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腳步躊躇不前,像是在考慮著沒有門的辦公室要往哪兒敲。
她腳下的高跟鞋喀答、喀答制造出清脆回音,他緊攏眉頭,目光一路從她白皙勻稱的小腿往上,掃過她一身儼然準備來知名企業辦公的整齊套裝。
「董、董事長,我是來報到的。」
女人守時觀念極差,但聲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清甜好听。
「你遲到了二十分鐘。」他的目光冷冷掃過她整齊合宜得無可挑剔的裝扮,最後定在她低垂腦袋後的整齊發髻上。
「對不起,因為我……」
急忙抬頭,倪必舒的大眼跟那雙寒進骨子里的黑眸筆直對上。
兩道目光爆出火花的同時,不約而同倒抽了口氣。
「是你!」
「是你!」
天啊,這一定是夢!倪必舒昏沉沉想道。
這一定是惡夢!馮篤在腦子里肯定的下了結論。
就算他們好多年不曾正面踫頭、即使彼此的模樣都有些改變,但他卻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而倪必舒則是習慣性的暗中偷窺他,對眼前這張臉自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你怎麼會來這里?」他緩緩起身。難道她就是高揚口中那個單純乖巧、來自書香世家的新秘書?
書香世家?
他勾嘴冷笑,這女人根本是來自賭鬼世家!
「你、你又怎麼會在這里?」難不成,他在這里當貨運工?
這怎麼可能?
倪必舒目光同情的掃過他簡單的襯衫、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不由得想起過去的他是如何的出類拔萃、光芒耀眼。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那樣聰明杰出的馮篤,竟然成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活教材。
幾分震驚、幾分惆悵,她卻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還是……英俊得讓她呼吸不順、心口怦怦直跳。
兩年前他自美國拿到學位回來後,她總是偷偷從房間窗戶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卻從不曾這麼近距離的看過他。
馮篤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她從不懷疑。
他成績好、聰明耀眼,老天爺還給他無人能及的運動細胞,無論做什麼他總是最好的一個。
不像她,只能靠著熬夜啃書才勉強考上一所國立大學,當她欣喜著自己拿到學士文憑時,他已經前往美國哈佛準備攻讀研究所。
這年頭,要拿碩士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但對她來說,馮篤就像是心目中的偶像,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
即使他們倆的距離始終像南極跟北極那麼遙遠,即使他始終從沒正眼看過她一眼,即使他們之間就跟他們兩家鬧別扭的戶長一樣不相往來——但她卻從沒忘記過他。
說起倪家跟馮家之間的恩怨,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據說,馮家跟倪家原本是至交好友,兩個當家男主人都一樣愛打麻將,但事實證明,友誼只限于牌桌外,牌桌上可是翻臉不認人。
偏偏馮明光在一場賭局上硬是贏了倪鳴一把,原本牌桌上輸贏是常事,但倪鳴卻不服氣,認定馮明光作弊,兩人大吵了一架。從此以後,兩家再也不相往來,視彼此為仇人。
但這兩個結怨多年的死對頭,誰也不肯先搬走,就他們自己的說法,誰先搬走就表示誰先認輸了。輸贏事小,男人的面子事大,兩家的恩怨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現在,連兩家的兒女都被禁止跟對方往來。
多年來,她也習慣了馮篤總是繞過她家門口,看到她時假裝視若無睹的不理不睬,如今老天爺的安排,竟讓他們在這種景況下相遇。
「我是新任秘書。」她不太自在的道出新頭餃。
「我是這里的老板。」他低頭冷睨著還不到他胸口的嬌小人兒。
老板?他是這間貨運行的老板?
這驚嚇非同小可,她以為像他這種耀眼型的菁英,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用電話運籌帷幄。
倪必舒吞吞口水,努力從頭到腳再打量他一次。
他的樣子有哪一點像老板?
襯衫下包裹著結實糾結的肌肉,讓寬大的襯衫仍然呈現一種布料不足的緊繃;牛仔褲下的一雙長腿充滿男人的力量,一頭黑發亂中有序的覆在額際,像是隨時都得遭受主人隨興的耙梳。
唯一只有那張貴族般稜角分明的俊臉,掛著領導者的權威,不怒而威的眼神讓人畏懼三分。
兩顆鉅細靡遺打量他的圓滾滾眼珠,絲毫不對馮篤造成威脅。
不知道為什麼,老早在第一眼看到他這個不相往來的鄰居時,他就一眼認出了她。
那頭從小到大沒一點改變的黃毛跟卷發,依然圍繞在她顯得過小的臉蛋邊,一雙圓滾滾玻璃彈珠似的大眼楮依然清澈明亮,挺翹的鼻、小巧可愛的嘴唇只是放大了尺寸。
他冷淡掃過她一身合宜的淡藍色套裝。唯一不同的是,她看起來總算比較像個女人,該有的都有了!
「所、所以呢?」被打量得渾身像扎了刺,倪必舒結巴得連頭都不敢抬。
她猜想,他下一刻或許就會把她掃地出門,讓她回家繼續當米蟲。
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哼,他重新在辦公椅上坐下來,頂住他尾椎的辦公椅支骨令他忍不住又暗暗詛咒一聲。
「所以,我要扣你的薪水。」從這一刻起,他們之間公事公辦。
霎時,倪必舒兩眼瞠得老大,結結巴巴問道︰「你、你要留下我?」
來人啊,快狠狠捏她一把,讓她從白日夢里醒過來!
平常看到她像看到蟑螂一樣的馮篤,竟然願意讓她留下來為他工作?
這表示,他們之間被大人硬生生扯斷的友誼,將會重新連接起來?
「原來你是打算來觀光的?」他斜睨她,冷笑。
笑容一僵,滿腔的熱情與喜悅、還在眼前飛舞的彩紙,霎時被一桶冷水澆去大半。
倪必舒心想,要是把他臉上那抹冷冰冰的諷笑拿掉,他將會完美到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