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然而終年冰寒的冷情崖,依然瀰漫著濕冷得化不開的濃霧。
蜷縮在冷情崖邊,唐韶芷終于了解管念珩將她丟進谷里,對她而言是種多殘酷的折磨。
所謂的石牢,不過是在冷情谷邊鑿一凹穴,並以數十約莫臂粗的鐵柱圍築出的一處拘禁之所,別說是床了,就連能遮風擋雨的門牆也沒有。
緊環著自己凍得發僵的身子,唐韶芷木然盯著鐵欄外無止盡的闃黑,然而即使天氣再冷,卻比不上自她心底沁出的深沉絕望。
隨著漫遊黑暗中的思緒,不知過了多久,當怔然出神的她被頭頂上的石壁滴落的水滴驚醒,才終于悠悠回過神來。
有東西在她腳邊!
才一定神,她遽然察覺腳邊滑過一個粗長的濕滑物體。
「啊!」她尖叫一聲,整個人驚嚇得彈跳起來。
她突如其來的劇烈動作,引起了那個不知名東西的注意,只見黑暗中遽然綻現兩道赤紅邪魅的眼,以及傳來「嘶嘶」作響的駭人聲音。
是蛇!借著崖底黯淡的月光,她看到了鱗片上反射的冷光。
她恐懼的一步步往後退,直到她整個背緊貼在濕冷的石壁上,卻依然阻止不了朝她節節逼近的那雙赤紅眼楮。
「救、救命啊……有……快來人啊……」她的聲音哽咽的幾乎語不成聲。
然而除了陣陣寒風自巖壁邊呼嘯而過的詭異聲外,四周仍一如地獄般死寂,唯有石壁間回盪著她無比倉皇、恐懼的哭救聲。
「救我念珩!求你……我好怕!讓我出去……」
她的身子一寸寸的往石壁的角落邊縮,然而直到她的嗓子叫痛、哭啞了,卻仍等不到有人來救她。
在她渲染成一片的淚眼中,只剩那雙可怕的赤眼在她眼中逐漸擴大,直到它張開利齒,氣勢兇猛的遽然撲向她。
當巨蛇一口咬住身旁石壁上的一只蛤蟆,因過度驚嚇終于崩潰的她,也同時昏厥了過去……???
子夜時分,冷情谷最為寒冷的時刻!
避念珩佇立在窗欞前,看著莊後隱沒在黑暗中的冷情谷,冷峻的臉孔一如晦暗的夜色,深沉得一無表情。
他知道外頭的天氣冷冽凍人,這種天候就連一個大男人都捱不住了,更何況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救我念珩!求你……我好怕!讓我出去……」
一聲聲淒厲、悲切的哭喊聲自崖底傳來,他面無表情的瞪著闃黑的天際,渾身僵硬久久無法動彈,緊抓著窗檻的雙手也不覺早已泛白。
不!他不該心軟!
她是劊子手的女兒,一個美麗的背叛者!
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他沒有理由覺得不安,甚至是見鬼的歉疚。
只是,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痛楚與不忍是怎麼回事?難道區區一個女人竟軟化了他早成鐵石的心腸,也瓦解了他誓言報復的決心?!」
不!不可能!
他的心早該在十多年前的那場遽變中死了,如今的他應該是個沒有心、沒有感情,只為報仇雪恨而活的人,怎麼還會被她悲切的哭泣給扯痛心口?!
「念珩……有蛇!讓我出去……我真的沒有……相信我……」
斷斷續續的哀淒呼喊宛如利刀,一聲聲刺痛他的雙耳、刨痛他的心口,他狂亂的緊捂雙耳,拒絕讓那顫抖、哀傷的聲音鑽進耳中。
他怎能忘了十幾年前那場毀他全家的仇恨?又怎會忘了那段他們三兄弟因而離散,得寄人籬下忍受屈辱的過去?
這份揪心的疼、刻骨的恨他怎能忘?他胸口的這道刀疤,就是烙印著爹娘血海深仇的殘酷印記。
如今他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忘了這十幾年來,他是如何日日對地下的爹娘起誓,誓覆滅門的血海深仇?!」
他狂亂的目光驀然瞥及桌旁的一把利刀,他毫不遲疑的舉起利刃,低頭拉開衣襟,朝自己胸前那道傷疤狠狠劃下一刀,直到皮肉傳來撕裂的疼……他不能忘,也不該忘了當時挨上這一刀時的痛與恨!
他必須恨她——他狠狠的告訴自己!
然而窗外持續傳來的微弱哀泣,卻仍猶如鬼魅般糾纏不去,他拋下利刀一步步的往門邊退,而後遽然瘋狂的奪門而出,一路狂奔來至山泉畔,痛苦的跪倒在溪岸邊。
他必須恨她,他必須恨她……他瘋狂的將頭沉進冰冷的河水中,直到麻木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才將頭抽離水中,大口大口的喘氣。
唐是我們管家的仇人,對待仇人絕不能心軟,就算是他的女兒也一樣,全都不可寬赦——大哥冰冷無情的警誡,再度自腦海中響起。
賓燙的鮮血與冰冷的水,在他仍緊揪的胸口橫錯交融,看來格外令人怵目驚心。
然而雙眼中滿載著矛盾與痛苦的管念珩,卻渾然不覺淋灕的血水已染濕了他的衣衫,仍怔眼盯著無邊的黑暗,直到他的心揪疼得發麻……
第八章
晨曦乍現,一道刺眼的光芒籠上她的眼眸,俯倒在地的唐韶芷悠悠轉醒。
她睜開恍惚的眼,發覺駭人的闃夜已被明亮的白晝所取代,而昨晚讓她差點喪命的巨蛇也早已不知去向。
昨晚的記憶重回她的腦海,她立即驚跳了起來,奔向鐵欄邊,用嘎啞的嗓子哭喊著。
「放我出去!念珩,求你相信我,讓我出去!」
她絕望的搖撼、拍打著堅硬的鐵欄,聲聲哀絕的懇求,卻依然喚不來管念珩探看的身影。
就這樣,她哭累得睡著,醒來後又繼續叫喊,直到她的淚流干了、嗓子喊痛了,她才終于死了心。
他恐怕是不會來了!
即使他對她做出了這一連串殘酷無比的報復,然而唐韶芷發現,她仍恨不了他!
她萬念俱灰的癱坐在地,望著鐵欄外依舊霧蒙蒙的一片,還不時隨風襲來些許濕冷的寒意,不覺用手緊環住自己的身子,試圖保持一點暖意。
就這樣,她維持這樣的姿勢,怔怔的望著鐵欄外,眼中盡是一片茫然與絕望。
幾天過去了,除了每天有個家丁按時送飯之外,她就像只被遺棄在街邊的狗,任誰也懶得瞧上一眼。
她從沒想到一天的時間會過得如此漫長,了無生息的冷情谷中,死寂得讓她連听聞自己回盪在石壁間的呼吸都會害怕。
終日瀰漫不散的蒙霧讓觸目所及皆成蒼茫一片,空蕩得令人心慌。
幾天下來她除了發怔,就只是哭;哭她爹糊涂鑄下的大錯,也哭自己坐困愁城的處境,一顆心惶然無依,始終靜不下來。
日子過了多久,她已經無從計數了,她的心隨著日益深濃的霧跌進了谷底。
直到有天她終于恍然覺悟,他的恨就像這冷情谷中終年瀰漫的寒霧一樣,是永遠也不會消散的。
她至此終于死了心,不再哭喊、哀求管念珩放她出去。
或許對她而言,終生被囚禁在這個冷絕的冷情谷中,就是對身為唐女兒的她最好的解月兌與救贖吧!
終于,她麻木得絲毫不再感覺恐懼,一顆心反倒是格外的澄明透澈。
眼看著谷中隨著晨昏各有不同形態的霧,她慢慢不再那麼害怕這如同管念珩般飄忽不定、難以捉模的冷霧。
生平第一次,她竟開始有些懂得這捉模不定的霧了!???他不敢相信!
站在寒意襲人的石牢外,管念珩一臉陰鷙的瞪著牢內沉靜的唐韶芷,一雙拳不禁握得死緊。
被關了近一旬日的她,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平靜!
他以為她會哭、會叫著求饒,然而令他錯愕的是,面色蒼白、模樣狼狽、憔悴的她只是靜靜的坐在石壁邊,從容、恬靜得像她才是那個在牢籠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