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笑沒吱聲。老人的手劃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甚至他的唇,他從來沒有人這麼細致地打量過他。顏笑想,他是老瘋了病瘋了。
當他的手滑致他的襟口時,顏笑終于出聲了,他反握住他干枯的手,迅速地將頭發甩至身後,用一貫的嬉皮笑臉對他說︰「爹爹,快別戲耍孩兒了。」
他愣住了,有將顏笑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精明與犀利回到他的眼中,他放開了顏笑,瞪得他全身發毛。可他只能嬉皮笑臉——他聰明地沒有束頭發。他知道這樣可以順利過關,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知道。
老人的嘴角抽了一下,「這麼晚才回來?」
「去喝喝花酒。」顏笑討好地替他蓋上被子。
「看嫣然?」
「是。」
「顏笑,」他很少這麼嚴肅地叫他,「既然你有喜歡的女人,不如就娶一個吧。」
顏笑心頭一緊,呆了。
「就湘玉吧。」他半眯著眼。
「不!」顏笑直起身子,「我不!」
「你敢說不?你竟敢說不?」他冷笑,「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同我說不?你別以為我老了,病了就奈何不得你!你少做夢!」
顏笑無措地看向他,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的?他以為,他一直以為他同自己之間是和睦的,可是他偏偏要撕去那層溫情的面紗!這是為什麼?
「三天之後給我答復。」他滿意地笑了,是滿足于他的怯懦嗎?
「娶湘玉,我全部的家產做嫁妝,附贈你的身世。如何?」
「容我再想想。」顏笑提起腳,腿卻麻木。
身後,他突然說道,極為輕蔑地說道︰「你以為你是誰?哼,一個野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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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內,文述非閃了出來,「我要是你,也許就不會讓他再病上三天的。」他陰笑。
「你——」
「當然,我不是你,我是我自己,所以,他還可以再熬上一段日子。」文述非勾起顏笑的下巴,他厭惡地打開他的手。
「顏笑,怎麼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長進也沒有?你真以為,我是為了七月才離家遠行的嗎?」他繼續道︰「是他——你最親愛的義父讓我走的,因為他知道你喜歡七月,明白嗎?他要你恨女人,而他的目的似乎也達到了,哈哈,顏笑,你真的如他所願地成了一個怪物!明白嗎?怪物!」
「夠了!」顏笑用力推開他。
「別走啊!我還沒有說完呢,」文述非拽住他,「七月那種女人是用來讓女人嫉妒讓男人自卑的,這幾年來,我除了無時無刻地自卑之外,我還在想念一個人,知道嗎,那個人就是你。」
顏笑清楚地感到了文述非的鼻息,他的腦子轉得飛快,可是身子卻僵硬挺直。
「跟我走吧,像你這樣不堪忍受爾虞我詐的小呆瓜,還是乖乖跟我走吧!」他地下頭,注視他,「怎樣?」
他居然對他微笑,面臨這樣的變異時他顏笑居然還在條件反射地微笑。他微笑著對他說︰「多謝了。」
「你真是無可救藥!」文述非憤然而去。
顏笑後悔,他開始後悔了!真該給他一巴掌的!為自己也為七月!他,可真是齷齪!可他卻怎麼也提不起那揮出一巴掌的勇氣!還有爹爹!他居然用錢收買文述非的「愛情」!愛是可以用錢買到的嗎?錢或許買不到愛,但錢卻可以斷送愛!
今天晚上的變動比十七歲那年更為慘烈。整個世界瞬間崩塌,可他還是在微笑。
一顆水珠砸在他腳上。
那似乎是自己的淚。
呵呵!很好,很好,原來他顏笑也同樣是不堪一擊的!
○○○
漫無目的地晃蕩,就是不想回家。那里除了壓抑就是殘忍與腐敗的氣息。他得逃離那里!
前面便是「听雨樓」,燈火輝煌,好不耀眼。可他不需要這種輝煌。
一轉身,繞到後門。止住了小廝的招呼,賞了些碎銀打發他們退了開去。樓不高,一時興起,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輕輕松松地躍上了欄桿。
嫣然房里似乎還有客。怎麼?展望溪還沒走?
「金公子,您慢走,恕不遠送。」嫣然飄飄然拜了一拜。
那個被喚作金公子的魁梧男子起身又轉身,執起嫣然回避的素手,「嫣然,我快回北方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贖身。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只要你肯點頭,錢不是問題。」
咦!不得了!想奪他的棋子?這怎麼成?嫣然可是自己策劃已久準備在適當時候「踢」給展望溪的禮物呀!
嫣然背對著他,所以他無法看真切她的表情。
「您的好意,嫣然心領了。只是,我早已有了中意的人了。縱然他瞧不起我,我也是一樣地喜歡他。我也曉得像我這般出身女子,不該如此痴傻的。然而,我以為他便是這個世上,我想要遇見掛念的人了。」酸澀地眷念的甜美聲音驚得他全身發麻。
「嫣然,」魁梧男子有些動容,「你——你,你這是為的什麼呀?」
「我也明白,他未必像我喜歡他那般喜歡我。可我——」嫣然輕笑,「終究是拿得起放不下的呀!我總想,若不能跟了他,每天等他來陪陪我也好,哪怕只是一會兒。若是我跟了別人,便再也見不著他了。」
「嫣然……」男子嘆息,「如果你後悔了,就來找我。我還要呆半個月,你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到我的。」
男子欲走,復又回頭,「你說的人可是顏笑?」不待嫣然回答又道︰「據說,他對你還有點意思。若沒有那份心思,哪會天天來看你呢?」
男子輕輕帶上門,紅玉便進來收拾桌子,屋中僅剩下嫣然一人。
她插上門,對燈自憐。
顏笑不敢進去,他很亂!
「呵——」嫣然自嘲地淺笑,「殊不知,由古自今,天下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那點意思呀!」
不忍她的怨哀——過分聰明的怨哀,他從窗子翻了進來,「為什麼?」滿月復的感慨震驚化作了沒頭沒腦的三個字。
吃了一驚的嫣然片刻後悟了,她淡淡地淺笑,萬般情愁融入其中,「有時侯,我自己也問自己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愛上一個看似多情實則不羈的浪子,可事情就是這樣,不必問原因也沒什麼緣由。只因為遇上了,所以就愛上了。」
突然間,他有了一股想哭的沖動,他的心口動蕩蕩的又像堵滿了什麼,手腳發軟,腦袋昏沉沉。他輕輕地將雙手按在他的腮上,感覺出她臉上驚人的溫度,這才曉得自己的手冰得嚇人。
「嫣然——」他深吸口氣,「你這是何苦?」
她笑著,淚潸然而下。顏笑知道她的心。他與七月一樣,愛上了一個不值得她愛的人。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嗎?無關容貌,聰慧的悲慘宿命?
他吹熄了燈,緊緊地擁住了她。嫣然終于失聲痛哭。
「嫣然,你肯听我的嗎?」顏笑溫柔地問她。
她含糊地點頭。
她大概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他之所以滅燈,是因為不敢與她的純淨對視。或許他並不如爹爹與述非那般的險惡,但也不是什麼善良之輩。一個包存善惡羞恥之心的人,是最可悲的吧?
「嫣然,跟了我,你不會幸福的,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姑娘,我不能害你!」
「不,」她絕望地抬起埋在他胸前的臉,「不要丟下我!」
「嫣然,我也很喜歡你,」月光下,她的絕望令他不舍。因為,他自己有著類似的絕望,「嫣然,你要相信我,如果我不喜歡你,我是絕不會同你說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