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朽養牡丹養了四十年,之間遇過的問題也不少,總也能迎刀而解。」
老人又嘆氣,「我何嘗不希望能多試幾種方法呢,只是現在已經腸思枯竭了。」
「若先生真找不出病因,晚輩倒在昨日路途中听見一樁事,我想大概能成一個方法,就不知能否奏效了。」姚黃開口。
「哦?你說你說。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都試試了。」
「昨日我們在一山間茶棚歇腳時听見人說起,洛陽城東十里外有一條小溪,溪畔的野牡丹無人照料,卻都開得極好。」
「這我曾听聞,還跑到那兒看過哩。花的確是開得美極了。」
「無人照料的花能開得如此艷麗,晚輩以為,和地利有極大關系。」
「你是說……」老人沉吟,「水?」
「正是。」姚黃微笑,「野溪源於山泉,水質應是比平常灌溉用的井水好上許多,而那兒的溪水能讓牡丹開得好,或許還有其它利於牡丹的成份在也不一定。」
「先生何不試試?」一旁魏紫敲著邊鼓,「說不定這一瓢山泉能產生功效哩。」
「小爆人說的真有一番道理。」老人點頭,「老朽等會兒就去挑些水來。」
「先生覺得,將病葉泡在山泉中一會兒,會下會更有療效呢?」姚黃暗示,見駱佬再次點頭,悄悄地向魏紫一笑。
「土壤或許也是關鍵。」魏紫接續,說出重點,「說不定有什麼聰明的病蟲不躲在顯眼的葉片上,躲到土壤中了。先生要不要也換個土,讓原本的土壤乾燥個一二十日再說?或許其間再澆些山泉,會讓土質更好哩。」
駱佬聞言,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養牡丹半生,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我、我這就去——」
「先生莫急。這一來一回,也要耗去下少時日。我夫妻二人蒙先生收留一夜,沒什麼好答謝您的,若您信得過——」姚黃一沉吟,自懷中取出一只雅致的瓷瓶,「我倆對牡丹的一片愛顧,這是在下家傳之秘,可緩先生圃里牡丹之急,靜待先生取回山野泉。」
「這是?」
姚黃笑道︰「在下斗膽猜測,豆綠之傷,與昨夜蟲聲有所牽連,而此乃治蟲之方。不過這只能暫緩蟲害,若想根除,還得由水質上壤著手……」
駱佬眼楮為之一亮!但也對姚黃這後生晚輩的年輕模樣有所質疑,他欲言又止,魏紫反倒先他一步,「若是官人的藥方無用,那於先生也是無害不是嗎?」
駱佬微微沉吟,老邁的眼瞳之中浮有一抹倦意……
MAYMAYMAY
滿園宮廷顏色,時近晚春,牡丹勢斂。此時的宮闈之內、花圃地界,已換上了另一番風情。花色也有百紫干紅,但它們並不以牡丹為名。
一聲鴣鴃晝樓東,魏紫姚黃掃地空。多謝花工憐寂寞,尚留芍藥殿春風。
藥兒獨立在園圃百花之中,手舉水瓢灑向迎澤的花朵,她站立的姿態娉婷如玉,遠行踱步而來的穆執里,似有無限回味地望著這番景象。
留下她,他以為,魏紫惦念這個侍女,必定會時常請旨入宮來探。
打破花盆不過是小事,更何況那盆素心蘭還是陳尚書府中之物,魏紫會以驚擾龍顏做理由,請求讓藥兒入宮當一個月的花農,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居心?
他當時急於回宮探視母後病情,無暇多議,但心中確實有著私心的企盼。
而今,一月之期將屆,宮中除了百花開得更好之外,可獨缺了一位名叫魏紫的人比花嬌哪。穆執里悵然地嘆一口氣,迎向藥兒。
「藥兒,你進宮是作客,實在不必這樣為花事勞忙哪。不然等你回去告上一狀,你主子可要怨我了。」他伸手,將藥兒由花圃里拉上來。
藥兒听聞此語,眉目輕顰,「穆公子眼里,難道就只有牡丹的豐腴,而看不進芍藥的婀娜嗎?」
穆執里楞了下,這已不是第一次听見藥兒好似埋怨地對他說話——他斂斂目光,笑容淡煦,「怎麼會呢?藥兒姑娘這話說得重了。」沒有再多。
藥兒感到惆悵,更加地明白了,自己對於這位少年皇帝的意義,甚至微薄到沒能得他再多的安慰之詞。
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將三百年前的緣分懸在心上,苦苦相思。藥兒禁不住嘴角嗤冷,嘲弄著自己的妄念。但,真要自己不在乎、不想念,她難道又做得到嗎?之所以將自己困在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里,一開始,就是「自己」。
藥兒不再看穆執里,她拍拂掉身上的塵埃,隨手取出袖袋里的一根木簪,將一頭秀發綰起來,露出白皙細膩的頸線。
穆執里安然到旁邊的涼椅上坐下來,閑看她嬌小的身影在眼前穿梭。
不可否認,即使他一直以來都受魏紫的吸引,對藥兒,卻也有一分熟稔存在。
好似在哪里曾經見過……穆執里才這樣轉念,馬上被自己否決掉。他自幼在宮中接受教養,鮮少離開,而藥兒是民間青樓里的女子,絕無相逢的可能。
只是,這個女孩子的眼神總好似很寂寞,像在等待什麼。他很願意照顧她,如同疼愛一個小妹那樣……念動五內,穆執里已經開口︰「藥兒姑娘,你這半生有過什麼願望,是你很企盼但卻不能實現的嗎?」
藥兒正就著水盆中自己的倒影發愣,被穆執里這一問,更怔。
願望啊……她這一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他了嗎?
她在他心目中,也有可以為之圓滿願望的份量?
藥兒略戚遺憾。她其實希望這一世永遠不要與他分離、希望他懂得她三百年的相思——「藥兒人微願輕,只有一樣禮物,是真心希望穆公子收下。」
穆執里微微挑眉,「我想為你圓滿心願,好答謝藥兒姑娘這一個月來替我養花,怎麼反倒變成讓你送我禮物呢?」
「公子還記得方才藥兒問你的話嗎?」
「記得。你問我,可曾看見了芍藥的婀娜。」
「是。藥兒想證明芍藥的姿容絕不遜於牡丹。因此想要借公子皇宮中的一盆芍藥饋贈公子。」藥兒由群芳之間捻指一朵盛放的紅芍藥。
「既是我皇宮之物,又如何稱得上饋贈二字呢?」穆執里眼眸含笑。
「養花之人並不相同。這芍藥比起一個月前,多了藥兒的心血。」
「哈!好一個心血。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穆執里走過去捧起那盆紅芍藥,霎時清香撲鼻而來。
「唯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細細地,她清聲微吟。
「你在念詩嗎?」
「哦,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姑娘教我的詩,念著好玩罷了。」
「紫姑娘常教你念詩嗎?她都教你一些什麼詩……」
藥兒眸光黯淡。她沒答。斷腸人,當然只好胡吟斷腸詩。
MAYMAYMAY
離開駱佬的居所,魏紫仍掩不住滿心的激蕩。藉著舉手之勞的善意換取的溫暖,這已是她許久下曾感受過的,而善意中任她揮灑的機巧,則更遙遠地令她懷念起那段在綿山的天真年月。
她原來可以因為這麼筒單的一件事情而快樂。
魏紫梨渦淺淺,泛著笑意。她趁著姚黃不注意而偷覷他的表情,那也是一臉的和煦,就好像他從前待她那樣……
她慰然一笑。這樣的日子若能一直過下去,她也可以不要再去厘清姚黃心底對(她愛情的純粹與重量。
魏紫的手指輕輕地結上姚黃的。
「我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麼希望可以抹煞掉過去一千多年里的魏紫,只留下最初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