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做惡人比較見效。」齊幽容彎唇淺笑。他不是就來了嗎?
「可是如果我不來,小姐就真的阻止糧食裝船?」
「你進行到裝船那一步了嗎?」她再笑眼看他。
他恍然了悟,如此算來倒是他平白將她往壞處想了。
「你也不必自責,其實我確是小心眼的人。」齊幽容收了笑,緩緩慢聲道,「你日後就會了解了。」
他無言以接。只是她說日後……來日方長啊?他不禁想到了他與她的關系,微微赧顏。
「讓我看看你的傷。」她望著他道。
辛梓修怔了下,因為在出神,慢了下才反應過來,「啊?這……」見她直盯著自己,忙將手臂背到身後,「這兩日已經快好了,多謝小姐掛心,還是不看了吧?」這下他的臉紅連她都看出來了。
「你怎麼還這麼靦腆啊?」齊幽容失笑,自顧搬來圓凳坐近,「你與我之間不用如此生疏吧?還是一定要有第三人在場?我叫進來一個便是了。」
他不是靦腆,以前見著她覺得安心,後來看清她的樣貌,安心的感覺未變,但偶爾多了一絲慌亂,並不全是因為她的絕色姿容,而是她似乎總能引起他分神或勾動他某些朦朧的感覺。她于他,像是久別重逢又至關重要。
他本不是做作繁縟的人,當下心里很快坦然,「不用再叫人了。」他自己拉高衣袖,解開綁縛的布條,其實也沒什麼可看的,板兒早上替他換藥時他已經看過,傷處全然封口,已經快好了。
齊幽容一直盯著他拆開布條的動作,微皺起眉,直到傷口完全展露,低頭查看,眉峰才略微平緩。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圓盒,打開再為他敷上一層透明藥膏,重新纏上繃帶。
「這是?」他雖不懂藥,但也辨得出味道不一樣。
「另外向世伯討的,不留疤。」她極淡的笑了下。
啊?他又不是女子,怎會在乎有沒有疤。「多謝小姐費心。」他也只能如此說,感念她的心意。
齊幽容微勾了下唇,卻看不出笑意。他心中不禁也微苦。見她收起藥盒,他挪回手臂坐正,不料她竟忽然握住他的手。
他嚇了一跳,不合宜的,想出言叫她放手,卻感受到自她身上傳來極深的哀戚,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在齊幽容心中,有些想說的卻不能說出口,他可知道,她有多麼害怕失去他?那一刻她宰了齊天傲的心思都有。她已經失去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小姐別這樣。」他輕聲勸慰,不願見她難過,甚至是恐懼。
她仍是不做聲微低著頭,想感受他的真實感更久一點。
「小姐別這樣……」他再藹聲道,猶豫了下,抬起右手,輕拍了拍她手臂。
她慢慢松開手,再抬頭時,已是一個燦然的微笑,無論怎樣他現在無恙不是?「請你以後務必保重。」她看著他緩聲要求。
辛梓修驚詫于她轉變之快,但對著她晶亮的眼楮,仍是點了下頭,「小姐也是。」他想到前兩日她突然失蹤之事,「別再做危險的事了。」
「何出此言?」齊幽容微挑起眉。
「我不問小姐在那天晚上去做什麼了,但若小姐有閃失,我萬萬承受不起。」
「只要你別再有損傷。」她彎唇笑了下,站起身,坐回原處,「為了你,我可以殺盡天下人。」
他愕然所听到的,還有她竟可以如此輕淡地說出這事。
「別問我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你對于我有非常的意義,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她又回頭對他笑了下。
小鹿掀簾進入艙中,看到的就是他們兩個一人一邊,一個欲言又止、一個背身回避的景況。「小姐,船開了好久呢,要不要出去看風景?」她笑著問道。
齊幽容看了眼小鹿,又瞄到她身後板兒臭著一張臉的樣子,「你是不是又欺負二掌櫃的人了?」然後又對板兒說,「別怕她,反正你又不是打不過她,如果有一天你把她打哭我一定不偏袒她。」
「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小鹿驚叫,這是擺明了讓別人欺負她嘛。
「怎樣?你找那人來給你做主啊?」她輕笑,起身走向艙外,又回身邀請道,「一起出來坐坐吧。」
揚州附近的湖泊多由山間泉水下泄和附近河流水匯聚而成,再另有水道通向運河。今日天氣晴好,湖中聚了不少游船。
小鹿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漁竿,架在船舷上和板兒比賽釣魚,明明誰都沒有釣到,卻神氣得好像滿湖魚都已標上她的名字。
齊幽容輕偎著欄桿,望向遠處岸邊的點點翠綠。听到腳步聲走近,知道是他,也未回頭便輕聲道,「其實我剛才說讓你的漕糧不能裝船也並非全是虛言。」
辛梓修走過來站在她身側,「願聞其詳。」
「只不過讓糧不能裝船之人是你,卻不是我。」她笑著補充。
辛梓修挑起眉,這又是何意?
「你的糧價壓不下來吧?價格不合適你當然不能同意交易裝船。」她輕輕以手指扣著木欄,「其實齊家這次做的是轉運生意,也可如一般中間商人一般,高價進再高價出便是,既然缺糧,又何愁賣不出去?你此時手上的銀子怕是連五十萬石的需用都有了。」她倚靠著欄桿,柳眉輕揚,抬眼笑看他。
「小姐這是考我,還是試我?」他維持剛才的氣定神閑,「齊家轉運漕糧不只為謀利,更為平抑物價、解民饑之苦。如果只為謀利,別的商人就能做,又何需齊家。只待江南早稻收獲,那時江南米賤而北方因饑荒米價飛漲,到時再運去不是更大賺一筆?但賺了錢,怕是失了一個‘道’字。北方兩京米價約是江南的四倍,已經相差很多,收糧之價還是能降就降吧。」
小鹿在旁邊轉過頭,眨了眨眼,咦?辛爺有時候說話和小姐好像哦,都是「道」來「道」去的,難怪能湊一對。
齊幽容眉眼含笑,「那如果想讓糧價降到合適,最需要的條件是什麼呢?先生心中最合心意的價格又是多少?」
「時間。此時各糧販都知道齊家大量收糧,抬著價都待著我方拖得不能再拖,屆時也只能高價收。如果再有一月時間,我能壓盡他們的水分。」他臉色不善地哼了聲,又頗為自嘲地笑了下,「不過我中意的糧價,一石白米一兩以下,怕是不可能了。」
再有一月時間能降到一兩二錢銀子已經很好了,這還要仰仗梅雨天將至,糧販運來的糧不易儲存。現在的糧價高居一兩六不降,他連一兩五以下的預期都未達到,那幫奸商分明是趁機有意抬價。只怨時間不待人,否則他能一點點耗干了他們。
第6章(2)
「半個月,一兩以下,你可相信?」齊幽容抬眼看他。
辛梓修眉眼跳動了下,「如果小姐半個月內能用一兩以下收到糧,我願拜小姐為師。只不過如今我恐怕已不能再等半月時間。」
「算了吧,你可別把我們家輩分弄得更亂了。」她掩嘴偷笑,「你依我言再等半個月,我保你一兩以下收進,至于那延遲半個月的時間,你放心,漕糧五萬石幾日前已于泗州起運了。」她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他,但早些說也免了他心急。
「泗州?五萬石?」他緩緩重復,乍然了悟,「我明白了。泗州延運河位于揚州之北,先行起運可至少比揚州少用兩旬時間,而五萬石可暫解一時之急,至少北方大戶不敢囤糧以待高價,因為齊家後期還有大批糧食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