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一切備妥,只待齊家漕船到來時,卻發現,他沒錢。
本應幫他準備好所需一切費用的何掌櫃告訴他,沒錢可供他買糧。
「什麼叫沒錢?」他盯視著何掌櫃,此時的語氣絕稱不上寬厚。
「請二掌櫃見諒,一時周轉上有些問題。」何長清小心斟酌解釋,還真怕他若一時急了,去請救兵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周轉?」辛梓修起身,慢慢緩行至何掌櫃面前,「你賬面上無錢?庫中無銀?運送途中尚未到達?還是誰欠你的錢未還?甚至遇上賊匪強盜打劫了你?你是哪一方面遇到了問題,給我說來听听。」
哪一個都不是,是有人不讓我給你錢。何掌櫃默默在心里說。
「我初到揚州之時,可有通知你籌備銀兩?」他再問。
「有。」
「如今已逾半月,錢呢?」
錢有,就是不能給你。何掌櫃繼續沉默。
辛梓修初次見到這種沒有理由,卻死活不肯配合的人。他氣極反倒笑了,「莫非你把那幾十萬兩都貪墨了不成?」
奧?這種罪名他可不能擔。何掌櫃終于抬頭,「二掌櫃說笑了。」他小心陪著笑,卻發現對面人的笑容,呃,有點可怕。依稀記得北方過來的人曾說過,不怕大掌櫃凶,就怕二掌櫃笑,他可能要糟!
「再不然你就是拿去填運河了?填到什麼地方了?說出來也讓我去見識見識。」辛梓修繼續笑問。
「您說笑了。」幾十萬兩填運河,他又不是想修水壩。
「說笑?」他踱回原處,轉身,一掌拍在桌面上,「你明知我此來是為籌措漕糧之事,卻橫加阻礙不予配合,延誤了轉運時日,一旦逾時無糧,生意上的得失尤尚可擔待,若要是糧價飛漲、饑荒將至,餓死人命你也當是說笑嗎?!你可擔待得起這十五萬石糧食的人命!」
何掌櫃感覺背心刷地一下被冷汗浸透,不是被那些人命嚇的,是這位急了,他老命要休矣。
「我看你這揚州管事是做夠了。」辛梓修再不輕不重地丟出一句。
這下他全身都濕透了。果然這位不好弄,他感覺比大小姐可怕多了。
「二掌櫃且莫焦慮,我有話說。」他趕在他把自己踹出門之前出聲。
「說。」
「這錢……」他看看對面的表情,「我有。」
辛梓修揚起眉。
「但是我卻不能給。」他咬牙道。
在那一瞬間,他打賭他听到了某根弦繃斷的聲音。他幾乎就要運起輕功開溜,以防對面一巴掌或者是一腳飛過來。
辛梓修確實是想不顧老幼就先給他一掌再說,但最後還是屏了半天氣忍住了。閉上眼楮待怒氣慢慢平復,他在腦中將那不合理的話再細思兩遍,腦中竟乍似有靈光閃現。
「可是有人讓你不給的嗎?」他揣度著問,盯著何掌櫃的眼楮。
何掌櫃未說話,眼中卻倏忽閃過一道光亮。
「可是她?你那位‘故人之女’?」他接著猜,「但是何人能讓你擔這麼大的干系,將齊家如此重大的事停辦?」
他踱開兩步,那名女子應當是與齊家淵源極深,可什麼樣的關系能隨便就把當前最重要的事停下,而並不冒失的何掌櫃也對她依令是從。
「難道是……」他停下腳步,轉看何掌櫃,只差未將那個名字說出。
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只有齊家主人了。
何掌櫃乍然一笑,抱拳躬身道︰「二掌櫃既然猜到了,那您請稍候,我這就去問問。如果她願意相見,您到時去問她一切就都清楚了。」
謝天謝地,他終于功德圓滿,可以讓這兩個冤家直接互砍了。他可不想繼續濺一身血。
第4章(2)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齊幽容正在寫一封信,筆走龍蛇,揮言暢若行雲流水。寫滿一頁,再拿過一頁信紙繼續寫,務必將各項步驟交待清楚。
「是。」何掌櫃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雖然沒明說,但我想他已經猜到是小姐了。」
「您是巴不得把這個燙手山芋趁早推給我吧?」雖沒抬頭,她卻也知道這老滑頭的心思。
「沒有。」何掌櫃擺手笑。
「沒有才怪!」齊幽容抬臉看著他,「何叔,他可有為難您?」依她的了解,辛梓修平時待人雖寬厚,但絕不是可欺之人。
「為難倒還沒有,只是他有一時氣得急了,我懷疑他想一掌把我拍飛。」他做出一個後怕的表情。
「拍飛您?憑他?」齊幽容輕笑,帶著幾分調侃,「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別的功夫我拿不準,這逃命的輕功可是一流的,再加上看人眼光預知別人心思一流,審時度勢一旦市場不好出手速度一流,這三項合起來號稱‘齊家一溜’,他有本事拍飛到您嗎?」面前這位分明是齊家第一滑頭。
何掌櫃佯裝惱道,「這是誰這麼嘴碎傳我的閑話,看我不去找他理論!」
「您理論是以後的事,二掌櫃的事,我也猜他推測得差不多了,就煩勞您把他帶來吧。今天也該見一見了。」她轉頭向丫鬟,「小鹿,叫人準備一下,等會兒咱們前廳見客。」
吩咐完,她取餅晾干墨跡的信紙,兩張疊在一起折疊好,再取餅旁邊早已寫好的信封,沒有裝入里面,而是一齊交給何掌櫃。
「差人走陸路快馬送往泗州,具體事項我都已在信中交待好了,照做便是。」
何掌櫃接過信展開看了,眼楮突然一亮,不由贊道,「小姐真是大才!如此大手筆,怕是連大掌櫃也要嘆服了。」
「您過獎了。」齊幽容點了下頭,「給關中和家里的信可送出去了?」她這次要設計的事需南北兩處同時進行,若是有一處不當,就不是給辛梓修搗亂那麼簡單,而變成拿北方眾多性命開玩笑了。
就像辛梓修所說的,生意得失尤可擔待,人命誰擔得起?
何掌櫃將信紙按原來的折痕重新折好,裝入信封,然後才回答道︰「三天前就以飛鴿送出,這兩日許是應該到了。」
「那便好。」停了片刻,她突然眼波流轉,笑道,「您說,這事兒我稍後怎麼跟他說才好?還是什麼也不說繼續憋著他?我倒真想看看他氣急了是什麼樣子。」
哎,可惜她從沒看過他生氣是什麼樣子,不知該歸功于他脾氣太好?還是她根本沒有機會?
還沒玩夠哪?何掌櫃忍不住想翻白眼。真是上一世的冤孽!
他極罕見正經地對齊幽容躬了,「我拜托您件事,下手輕點兒吧,真要氣出毛病來我可賠不出這麼一個。」
「既然您給他求情……」她以手指輕點紅唇,輕笑,「我考慮考慮。」
難怪板兒查遍齊家所有鋪號都不見有特殊客人留住的痕跡,原來是在揚州另外置了住所。辛梓修邊在引領下走進宅院,邊仍在心里怨尤。
听何掌櫃說是最近剛買的,那很可能以前也住餅齊家客棧,甚至就是他住的那一處,但既已搬走當然更別想找到。他可以想象何掌櫃湮滅證據的本事。
他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意外,跟他作對的人竟是齊家大小姐。
慶幸是因為齊幽容總不會拿齊家的前途開玩笑,意外是因為,他從頭至尾都不記得得罪過甚至沒見過這位大小姐,她為什麼處處與自己作對?
難道是大小姐無聊時的惡嗜好?那她的無聊未免太多了點!
「二掌櫃,可以進去了。」何掌櫃向他做了個手勢,齊幽容已經在里面等候多時了。
他看何掌櫃一眼,邁步進門。
五年才得見一面,而且這方式也太奇怪了點。
齊幽容坐在前廳椅子上,雖然是在室內,仍是以輕紗覆面,只露出一雙美眸流盼。用齊天傲的話說,是不打算給他個痛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