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妃縴牽著馬走進涵天城。
十余丈高的城門上掛起了白燈籠和黑紗,城門處守衛松懈,出入相當自由,連例行檢查都不必。
進得城內,行人大多神態悠閑,服飾精美——也許,過于精美了些。
她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頗為詫異。
按理說,城主去世,涵天城應該全城戒嚴,百姓們披麻戴孝地痛哭哀悼才是,為什麼她所看到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如果不是城門上還掛著白燈籠和黑紗,根本看不出此地城主戴茂孜剛剛去世。
戴茂孜一代英雄,驚才絕艷,但惟一的兒子戴柯漸卻是個大笨蛋,貪杯荒誕胡鬧,總之就是好事絕無壞事連連的那類敗家子。這樣的人,怎麼能繼承涵天城?
師父道︰「總管淮素倒是個人才,可惜戴兄一死,涵天城里無人壓得住他,恐怕會心生異端。」
師母當時在一旁撇嘴︰「所謂能者居之,他當城主,總比戴柯漸當的好。茂孜什麼都好,就是私心太重,還是傳位給了他兒子,唉,虎父犬子,涵天城算是完了。」
師父道︰「無論如何,我與戴兄相交半世,他臨終寫信來求,我無法拒絕。妃縴,你這就前往涵天城,輔助柯漸坐穩城主之位。」
就這樣,神機閣主的首徒畢妃縴只身一人來到涵天城。
一條青石大道筆直地通往前方,兩旁街市林立,井然有序地擺著許多小攤,見她走過,一老漢招呼道︰「姑娘,來碗面嗎?刀削面、拉面、轉面、剔尖、搓魚、蓨面栲栳栳……俺這應有盡有!」
畢妃縴的確覺得餓了,便在桌旁坐下道︰「那就來碗您最拿手的吧。」
「好,姑娘稍等。」老漢掀開鍋蓋下面,嘴里閑聊道︰「姑娘是外地來的吧?是來游玩?還是投親?涵天十景景色迷人,尤其是‘秋剪西淮’和‘夕照垂煙’兩處最美,一定要去看看!」
畢妃縴道︰「听聞貴城主剛剛去世,這個時候游玩……似乎不太合適吧?」
老漢嘆了口氣,「唉,俺們城主病了那麼久,現在去了,也算是種解月兌。城主臨終前吩咐,他死後不許鋪張浪費大辦喪事,城中一切照舊。所以四面八方來祭拜他的人雖然不少,但慕名來這游玩的也大有人在,姑娘只管放心。」
「戴城主真是體恤子民……」畢妃縴附和了一句,轉移話題道︰「不知你們的新城主又如何?」
老漢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低聲道︰「說起這個新城主……唉!你說老天是不是成心的?像戴城主那樣的好人,偏偏生出個那麼不成材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騎馬射箭就草包一個。幸好我們還有大總管!老城主去世後,城中事務都是大總管負責的,否則哪有現在這樣的安定繁榮?」
畢妃縴微笑道︰「大總管淮素之名,久聞了。」
老漢還待開口,長街那端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畢妃縴扭頭,看見七八名鐵騎正在追趕一少女。少女身穿紅衣,散著一頭長發,發了瘋似的往這邊跑,身後鐵騎紛紛叫道︰「快攔住她!小姐,別跑了!快!攔住她……」
老漢看得直跺腳,「老天,黎小姐怎麼又跑出來了!」
「黎小姐?」畢妃縴見那少女容顏極美,當即想起一個名字,「涵天城第一美人黎憂憂?」
說話間,少女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立刻被鐵騎追到,少女不停地尖叫掙扎,領隊只好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放上馬背打馬而去,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漢嘆道︰「唉,明知她有病,怎麼不看好她呢?」
「病?她有什麼病?」
「說起來也是作孽……」老漢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少城主想染指于她,她不肯,後來就不知怎的瘋了。」
畢妃縴不禁一陣心寒,那個戴柯漸,竟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自己還要輔佐他,真是……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鐵騎離去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扭頭道︰「老伯,請問此地最有名的客棧是哪家?」
☆
夜涼如水,御風而行。一眼瞥去,重重琉璃屋宇,燈火璀璨。
畢妃縴輕輕落下隱于柱後,兩家丁提著燈籠走過,愣是沒有發現她。四下春花燦爛,香味撲鼻,沒想到戴府的後花園竟然種了這麼多花,月色下連綿一片猶如錦氈。
她縱身朝燈光最亮的那幢小樓奔去,人還在半空中,忽地反手一劍刺向花叢。
「饒命!女俠!」花叢里立刻舉起兩只手,一人非常狼狽地坐了起來,頭發和衣服上都沾滿了花瓣。
畢妃縴的劍尖堪堪停在他咽喉處,冷眼打量,只見他非常非常年輕,也非常非常——邋遢。
頭發猶如亂草,一雙眼楮半睜半閉,似乎還沒睡醒,手里拿著瓶酒涎笑道︰「女俠饒命,小人很听話的,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論你是盜竊偷窺刺殺報仇,小的都會當作沒看見。」
畢妃縴揚了揚眉,沒想到會踫到這麼個沒出息的,「黎憂憂被關在哪?」
少年眼楮一亮,「原來你是為她而來,她住在忘憂樓,就是西北角那個屋檐下掛了七盞粉紅燈籠的地方。為了防止她再次出逃,周圍已經加派了一倍的守衛,其中更以‘吹、拉、彈、唱’四大使者武功最高。不過你也不用怕,說起這個吹拉彈唱,只要你能先下手為強,不讓他們拿出兵器來,以女俠的功夫一招解決基本上沒問題……」
見畢妃縴露出驚訝之色,少年又道︰「女俠進了忘憂樓後,會看見一扇美人屏風。你將屏風左邊小幾上的那盆蘭花向左旋轉三圈,就會露出一道暗門,女俠可帶著黎憂憂從此門逃走,他們保準抓你不著。」
畢妃縴眨眨眼楮道︰「若是踫上淮素怎麼辦?」
少年勾起唇角嘿嘿笑道︰「太簡單了,如果踫到他,你就大喊一聲‘我要月兌衣服了’,我保證那位正人君子會馬上轉過身,看都不敢看你一眼。」
「這個你都知道?我的運氣真是好。」
「哪里哪里,小人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老實、坦白、誠懇、熱心……」他還待再說下去,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畢妃縴連忙將他壓倒,隱入花叢。
兩個婢女說說笑笑地走過。
畢妃縴確定她們已走遠了才松了口氣,接著便發現自己整個人壓在少年身上,更要命的是少年本來惺忪的眼楮這時卻睜得大大的,明亮如星,看著她似笑非笑。
「你笑什麼?」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夢。你看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有個這麼漂亮的姑娘躺在我身上,軟玉溫香……」
他沒說完,畢妃縴已「啪」的一掌打在他胸口,跳起來怒道︰「放肆!你敢佔我便宜?」
少年挨了那掌,也不高聲呼喊,只是揉著胸口申吟道︰「女俠,是你把我撲倒的,怎麼成我佔你便宜了?講點道理好不好?唉呦,好痛……胸骨肯定斷了……」
畢妃縴冷冷道︰「我那一掌只是稍做懲戒,不可能損傷骨頭。如果你非要說自己的胸骨斷了,我不介意補上一掌滿足你的願望。」
少年立刻一個鯉魚翻身跳了起來,「呀,我忽然覺得不痛了,不但不痛,而且全身舒坦,簡直像吃了十全大補丸一樣的爽!」
「是嗎?」畢妃縴一劍掠去,再度抵上少年的咽喉。
少年苦笑道︰「女俠,大家這麼熟了,不必還來這套吧?」
「帶我去戴柯漸的房間。」
少年奇道︰「你不是來找黎憂憂的嗎?」
「少廢話,帶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