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動作僵硬地打開車門走出去,司機吃了一驚,叫道︰「小姐,外面在下雨哪!」她沒有听見,就那樣直直地走進雨幕之中,衣服瞬間就被雨水淋濕,沉甸甸地貼在身體上,透心之涼。
大概走了五分鐘左右後,前方出現三條叉路,往左是去女生宿舍樓,往右是去校附屬醫院,謝語清停下腳步呆呆地看了半天,然後朝中間那條路走去。
五百米外,一幢比較古老的四層建築在大雨中格外黯淡,幾十扇窗子,點著燈光的卻連五扇都不到,而二樓,更是漆黑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這是研究生宿舍樓。季悠然住的地方。他的房間也是黑的,果然是已經不在了。
謝語清走上台階,走進樓里,自動感應燈亮起,把她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格外沉重地走上樓,來到季悠然的房間外,房門緊鎖著,原先門外牆上釘著的室主牌子也已撤去,等待下一個主人的來臨。
她撫摩著略顯粗糙的門板,剛才一直掉個不停的眼淚到了這時反而沒有了,眼楮酸澀得厲害,想可見必定是一片紅腫。她抱膝貼著門坐到地上,感應燈滅了,四周一下子墜入黑暗。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她不但失去了爸爸,失去了葉希,失去了自己,也最終失去了季悠然。是活該吧?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沒有什麼可怨責的,只是……心里實在太難受……
季悠然,回來吧,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你走啊,我之前說的都不是真的!她在心中無聲地吶喊,很想哭,卻再也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後,樓梯那邊的自動感應燈亮了,有腳步聲輕緩地傳來,一步一步地靠近。
謝語清低垂著頭沒去留意,直到那腳步聲走到她面前,停下,一個聲音很驚訝地說︰「語清?」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平地一聲雷,「轟」地將她整個人震醒。她驀然抬頭,橘黃色的燈光下,竟然看見季悠然消瘦卻不失溫和的臉!
這……這……這不是真的!這肯定是夢境,是幻覺,是她太過想念,所以造成了和之前出現葉希時—樣的幻覺!
她怔怔地盯著他,大腦一度空白︰
「語清,你怎麼在這里?還有,你淋雨了?衣服都是濕的。」他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胳膊,扶她站起來。
溫暖透過他的手掌傳遞到肌膚上!然後迅速反應給大腦知曉,謝語清幾乎不感相信自己的一切感觀。就在那時,因為一動不動地坐得太久,她雖然在他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但雙腿立刻一軟,眼看就要跌到地上時,季悠然仍掉了另一只手里的袋子,一把抱住她。
他的胸膛那麼溫暖,那麼真實地存在著,這是真的,這不是幻覺,不是想象,也不是夢境!
「你……你……」她哆嗦著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不早上飛機了嗎?」
「上飛機?」季悠然一愕。
「你沒走嗎?你真的沒有走?」謝語清摟緊他,將腦袋深深埋入他懷中哭了出來,「太好了,你沒有走!季大哥,你真的真的沒有走啊,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你了,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也不會見我了,我以為……我以為……我真的以為失去你了啊!」
季悠然微微皺眉,一邊安撫她一邊說︰「誰告訴你我上飛機了的?」
「季洛說你今天下午兩點四十的飛機,我趕到機場時,飛機已經起飛了,對不起……」
「他說是今天?」季悠然的表情很古怪。
「是,他昨天告訴我的。」
季悠然哭笑不得地說︰「你被騙了,語清。」
「呃?什麼?」
「我是明天的飛機,不是今天。我正準備今晚去跟你告別的呢。」他取出鑰匙打開門,果然,行李箱什麼的都還在里面,床上的被褥什麼的也沒有收,完全不像已經走人的樣子。
謝語清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季洛的當。可惡的季洛,竟然讓她這一下午里備受煎熬,嘗盡了焦慮、擔憂、惶恐、絕望等情緒!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說錯時間的,好逼她看到自己的真心……真心……謝語清整個人一震,想到這里,原先混沌的神志一下子清醒過來——難道,季洛的用意就是幫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實心理?讓她知道季悠然對她來說何其重要,然後在她已經絕望之時重新把一個機會擺到她面前,告訴她——其實一切還來得及?
是這樣嗎?這樣的……用心良苦啊!
季悠然把掉在外面地上的袋子取進來放到桌上,回頭,她還站在那發呆,便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這就去你的宿舍給你拿干衣服來換掉……」
他剛要走,謝語清卻一把拉住他,然後緊緊抱住他。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然而季悠然還是渾身一僵,心中感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感覺得出來,這一次擁抱,與以往幾次都不一樣。
以往不過是依賴、是渴望溫暖的一種本能反應,而這次,卻帶上了更多的不舍,失而復得的欣喜,和牢牢掌握不願再分離的信念。
難道……難道……他不敢再想下去,害怕最後的事實與自己的願望相反,就必須承受更多的失望。
然而,謝語清卻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對不起,季大哥,對不起。」
「傻瓜,為什麼要道歉?」他的口吻還是一如既往地無奈和溫柔。
謝語清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楮,非常認真也非常慎重地說︰「我為之前的任性向你道歉,對不起,季大哥,我傷害了你。」
「沒有……」
他剛說了兩個字,謝語清就搖頭說︰「請不要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很多,也一度走了彎路,拒絕任何人的關心。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在自怨自憐,我放任自己沉入無邊黑暗,我放任自己那麼不快樂,那麼不幸福。我,是在自虐。」
季悠然釋懷一笑,語清,他的謝語清終于想通了啊……
「我看到了葉希的日記,他在手術前一晚還不忘祝我幸福,你們每個人都渴望我幸福,但我自己卻毫不愛惜自己,借著折磨自己來折磨愛我的你們,我真是個混蛋,對不對?」謝語清苦笑一聲,說,「你們那麼愛我,我何嘗不愛你們?你們希望我幸福,我又何嘗不希望你們幸福呢?而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如果我要想你們幸福,我就得先使自己幸福,因為,一個自身不幸的人,是不會給別人帶去幸福的。所以——」
她頓了一頓,拉起季悠然的雙手,一字一字斬釘截鐵地說︰「我會好好愛自己,然後讓好好的自己去愛你們,使你們也變得更加快樂和幸福。我不會再逃避了!季大哥,我——喜歡你。」
日光燈映著脈脈相視的兩個人的眼楮,他的眼楮里有寬慰,她的眼楮里有決心。
季悠然笑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我——很高興。語清,我很高興。」
窗外的雨勢忽然間小了,開始鳴奏出纏綿的旋律。
是啊,這個世上無所謂什麼不幸,如果你堅信自己幸福,那你就絕對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就在手中,在唇間,在愛人的眼楮里。
尾聲我與你有約,約在春天里
周一,下午兩點,機場大廳。
來送行的人分做兩批,一批是向李教授作別的,另一批不消說,自然是季洛和謝語清。
季悠然拉著行李箱,回身說︰「好了,就送到這里吧。語清,你昨天淋了雨還在感冒呢,就早點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