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然頓時慌了,連忙打開房門喊道︰「李訊!李訊,你過來一下——」
李訊匆匆趕來,「怎麼了?你為什麼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她……」季悠然一把抓住謝語清的手說,「語清,你不要嚇我,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她的表情很茫然。
「關于葉希……」說了四個字,欲言又止。謝語清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迷惑道︰「葉希……葉希是誰?」
季悠然重重一震,看向李訊。
李訊不明所以道︰「怎麼回事?」
「她好像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話未說完,謝語清已反駁道︰「誰說我不記得了?我知道你是干爹,我還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學醫的李訊嘛!」
季悠然只好苦笑。
李訊又開始撓頭說︰「這樣吧,我去找老師來,幫她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看看究竟是哪出了問題。」
「好。」季悠然回首看了謝語清一眼,她微側著腦袋,茫然的樣子不像是出自偽裝,那麼,難道她真的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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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惑在第二天,得到了醫學上的解答。
為謝語清診治的方醫生說︰「醫學上稱這種情況為階段性或選擇性失憶,是由身體不堪心理重荷而產生的一種自我保護,因為回憶太痛苦,所以某一部分的記憶區就自動封閉,將一段時間的生活經歷完全遺忘。」
「那麼,以後還會想起來嗎?」
「這個說不準,也許會,也許不會。」方醫生笑笑說,「其實從心理健康的角度來說,這其實是種好現象,起碼,病人現在不必再打鎮定劑了,她已經可以恢復平靜。」
季悠然沉默,然後起身,「謝謝你,方老師。」走出辦公室,靠到牆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忘記了?是幸運嗎?總覺得太過巧合。不管如何,即使只是出自偽裝,既然語清不肯再正視葉希死亡的事實,那麼他也就假裝不知吧。
他伸手揉揉臉龐,將情緒調整到最佳狀態,然後走向謝語清的病房。謝語清睡著了,睡姿很安詳,素淨的臉龐上找不出半點陰影,也許對她來說,失憶真的是最仁慈的結局。
他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剛想離開,房門就自外而開,一人匆匆走進來。
「譚女士是嗎?」他連忙迎上前。
來人正是謝語清的媽媽譚若悠,只見她神色憔悴地點點頭,啞著嗓子說︰「就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吧?清清怎麼樣了?」
「她已經沒事了,不過,醫生說她得了階段性失憶。」
「失憶?」譚若悠驚訝。
季悠然看了熟睡中的謝語清一眼,壓低聲音說︰「嗯,關于……葉希的事情,她全都忘了。」
不出意料的,他在譚若悠臉上看見了跟自己昨天同樣的表情,不僅震驚,而且慌亂。她快步走到床邊握住女兒的一只手,輕喚道︰「清清!清清,是媽媽。」
謝語清被弄醒,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楮,「媽媽?」
「清清,你還認得媽媽嗎?」
謝語清「哈」的一聲笑起來,「那當然了,你是媽媽嘛,我怎麼可能忘記呢!」她笑得那麼歡愉,譚若悠反而整個人一怔。
‘清清,你……真的忘了葉希嗎?」
謝語清擰起眉毛不高興地說︰「葉希葉希,為什麼你們都問我記不記得他,他是誰?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譚若悠踉蹌後退了兩步,驚慌失措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對她點個頭,打開門走出去,她連忙跟到門外,確信女兒听不到他們的談話後,才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醫生說是因為她接受不了葉希死亡的打擊,所以大腦自動選擇失去這部分的記憶。」
譚若悠捂住胸口。臉色慘白,最後伸手扶住了牆壁。
季悠然關切地問道︰「伯母你怎麼了?沒事吧?」
譚若悠搖搖頭,但表情卻更加痛苦,沉聲說︰「是我害的……是我害了清清……還有葉希……」
「伯母你已經盡力了。」為什麼只有悲劇發生後,人們才會開始自我譴責和檢討?季悠然嘴上雖然在安慰,心里卻在嘆息。然而,看見那樣失魂落魄的譚若悠,他的善良使他說不出任何責備的話。
譚若悠捂著臉搖頭說︰「是我,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聲音到最後已漸近哽咽。這時電梯的門丁冬一聲開了,葉子新從里面走出來,兩人一撞面,彼此都是一怔。
季悠然有點尷尬地說︰「那個……不好意思,是我打電話通知他來的。」
譚若悠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是笨蛋,看到這種情況就知道這個男孩子知道他們家的事情,看來他和語清的關系非同尋常。
季悠然又說︰「對不起,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一個小時後再回來,語清這邊就麻煩你們先照顧一下了。」說完點個頭,善解人意地離開,把空間留給二人獨處。
譚若悠望著葉子新,許久後才問道︰「王離那邊……怎麼樣了?」
「媽媽他們都從家那邊趕來了,現在正在安慰她。她很傷心。」
「她真是個好女人。」
「是啊。」
話題至此冷場,又是好一陣子沉默。
然後葉子新問︰「小清怎麼樣了?」
「說是失憶了,不再記得葉希。」
話題再度冷場。
譚若悠最後嘆了口氣,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很慎重地說︰「子新,我們……分手吧」
葉子新慘笑,「分手嗎?在二十年後?」
「已經二十年了嗎?」譚若悠望向窗外,眼楮濕潤起來,「二十年了,原來我們已經錯了二十年。」
葉子新沒有說話,並肩站在她身旁,也望向窗外。窗外,四月的陽光明艷得像是曾經的蔥榮歲月。彼時,他們也曾那麼那麼年輕過。
「子新,我這一輩子,只愛過你一個人,但是,這麼持久的一份愛情,說出口時,卻不能給我帶來驕傲。」譚若悠淒笑著,眼淚滑過臉龐,滴到衣服上,「夠了,子新,夠了。希兒死了,清清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都是老天在懲罰我,懲罰我因一己私欲造下罪孽!」
「若悠……」
「回想當年真是任性,把幸福隨意拋棄,後來想追回來時,已經沒機會了。可我偏不甘心,寧可背負第三者的罪名也要繼續和你糾纏不清,貪戀一刻溫存時間也好,像吸毒一樣,明知道不對,但就是戒不掉。然後我想,無所謂了,就這樣吧,一輩子這麼偷情下去也可以吧?道德淪落起來真是很容易啊,對不對?」
譚若悠自嘲,自嘲中一種悲哀濃濃。
葉子新沉聲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現在再追究誰對誰錯沒有意義,夠了,讓錯誤停止在這里吧!」譚若悠說完轉身就走,葉子新叫了她一聲,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斑跟鞋在走廊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一下一下,像敲在人心上的釘子,決裂于無痕。
有風從窗戶里吹進來,葉子新望著譚若悠離去的背影,恍恍然間,似乎他的青春歲月也隨她一同離去。二十年了……這麼多年。
他垂下頭,又在窗邊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謝語清已經睡著了。他坐到床邊,凝視著她的睡臉,有幾縷發散落到額前,他幫她撥開,然後輕輕地、慢慢地說︰「小清,其實你一直很恨我對不對?」
謝語清翻了個身,呢喃著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