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三道目光同時轉了過來,王媽媽和高陽都一副很困惑震驚的樣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捂住嘴巴,背轉身子低聲說︰「對不起……我知道了。」
電話那端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那我就先掛了。」
「嗯,再見媽媽。」
「清清……」
「什麼?」
「你……吃飯了嗎?」
她心中頓時一暖,媽媽在關心她,擔心她有沒有吃飯,原來,真的是和好了啊……「吃過了。」
「好的,再見。」喀一聲,線路斷了。她轉身,將手機遞還給葉子新,葉子新望向她的目光里,頗有深意,然而她卻沒有去理會那其中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徑自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了下去。
手術間的紅燈亮得有些耀眼,而窗外的天空卻慢慢暗了下來,不久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最後雨勢漸大,敲在窗玻璃上, 啪作響。
她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想起她十四歲時第一次見到葉希,十六歲時在一起,十七歲時分手,十八歲時再相遇……命運的安排總有其無可解釋的因果,這一段執迷的情感,走到今天,也漸將水落石出。
葉希是她的哥哥,她一輩子都愛他。但他,也只能是她哥哥。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了,天命難違。
然後她又想起了季洛,想想那時真的是太天真啊,因為從他身上找到葉希的影子,便飛蛾撲火般什麼都不顧地去愛了,其實她根本就不喜歡季洛那種類型的人,也不欣賞他的個性,幸好早早分手了,否則拖延下去,又會是場悲劇。
再來就是季悠然,他又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駐扎進她的生命里的?那一次問路?那一次陪伴她的哭?那一次雨中尋找?還是那一次酒後背行?她和季悠然之間……原來已經有了那麼多小筆事,一個一個的場景組合起來,構築成無法磨滅的痕跡。
她,是喜歡他的吧?
與對葉希的迷戀不同,季悠然于她,是一種依戀、是一種歸宿,是一種細水長流的累積。
謝語清的手慢慢握緊,一聲嘆息就那樣不經意地溢出唇邊。而這時,手術室的指示燈滅了!
她抬起頭,听見急促忙亂的腳步聲,王媽媽在高陽的攙扶下第一時間奔向從里面走出來的護士和醫生,然後葉叔叔也跟了過去,她看見醫生摘下口罩,嘴巴一張一合——
聲音忽然間喧雜起來,她听見雨肆意敲打著窗戶,听見休息大廳那邊傳來的說話聲,護士的奔跑聲,喊叫聲,病房里病人的申吟聲……
那麼多那麼多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偏偏沒有听見醫生說的那句話。
他在說些什麼?他究竟說了些什麼?
她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就那樣,看著王媽媽暈倒,看著高陽哭泣,看著葉叔叔失魂落魄慘白如紙的一張臉……
詛咒,原來,依舊還是詛咒。
第十四章誰在跳慚愧的舞蹈
下午拜訪過李教授後,季悠然帶著媽媽回校。因為有言在先,所以準備晚上叫上楚嘉和謝語清一起外出吃飯。
打電話去謝語清寢室時,室友說她還沒回來。季悠然看看手表,已經五點多,不知道手術做完了沒有,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見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季洛便說︰「你還是去醫院接語清吧。」
「呃?」
「我和老媽先去訂位子點菜,等你們來好了!」
季悠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好吧。如果楚嘉問起幫我解釋一下。」
「知道啦!」季洛不耐煩地趕他走。
沒想到老哥前腳剛走,老媽後腳就湊過來詭異地笑著說︰
「對了,乖兒子,我發現我們還少叫了一個人耶!‘
「誰啊?」
「夏梓彤。」
啪!季洛手里的勺子頓時掉在了地上。幾秒鐘後,怒吼聲傳出窗戶,傳到樓下正在打傘的季悠然耳中——
「天哪老哥,你都跟老媽說了些什麼啊?啊啊啊啊……」
季悠然狡黠地一笑,裝做沒听到,快步走進雨中。一路急行,到了校門口等了好久都沒攔到計程車,正在焦慮時,一輛小巴停在了站牌處。他連忙跑過去,雖然巴士是慢了點,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將就。路上又遇到堵車,等他趕到醫院時,已是晚上七點。
天全黑了,雨下得很大,醫院的感應門自動打開,濕漉漉的鞋子踩到地毯上,全是水印。他本不是個容易驚慌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上次凌晨尋找謝語清時的感覺再度折回,像有誰在他心中燒開了水,不安的氣泡開始沸騰。
他小跑著趕到咨詢台問︰「對不起,請問2036病房的病人今天下午一點進行的骨髓移植手術完畢了嗎?」
值班護土翻查了下記錄,回答道︰「病人叫葉希是嗎?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那結果是?」
「手術失敗,病人死亡。」興許是見多了生死,護士小姐的聲音听起來格外冰冷。
季悠然的心沉了下去。他連忙上二樓,沖到2036病房前一把推開門,護士小姐正在更換床單,見他沖進來,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請問這里的病人……」
「你是說那個B大的學生啊?可憐啊,雖然HLA的6個位點完全相合,但移植過程中卻產生了排斥反應,手術做到一半就死了。請問你是他什麼人?」
季悠然急聲問︰「那麼,他的家人們呢?」
「他媽媽都哭得暈過去了,後來他爸爸帶著他媽媽先回去了,明天再來辦身後事什麼的。」這位護士就情感豐富得多,一邊說一邊直搖頭嘆道,「真可惜,這麼年輕,這麼聰明,卻得這種可怕的病。找的雖然是最大牌的孫醫生,卻也救不了他啊……」
「那麼請問,還有個女孩子呢?應該還有個女孩子跟他爸爸媽媽一起等在手術室外吧?」
「你說那個長頭發、長得很甜的女孩子啊?她也哭得眼楮都腫了,真可憐,听說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我不是指她。我問的是另一個,短頭發,個子高挑,有一雙很沉靜的黑眼楮的……」
護士茫然地搖頭。他只好說了句謝謝後退出來。
會去哪呢?葉希的手術居然失敗了!語清肯定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傻事……
猛然間,她曾經喝醉了呢喃的那句話又鮮明地在耳邊響起︰「媽媽,如果葉希死了……如果葉希死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心頓時一緊,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忙跑到樓梯間,企圖在那找到她的身影,然而樓梯間空蕩蕩的,靜無一人。于是他又跑到休息大廳,跑遍醫院的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謝語清。她去哪了?去哪了?
護士小姐對她沒印象,看來她不是跟葉希父母一起離開的,那麼她獨自一人,會去哪呢?
腦海里突然蹦出兩個字——蹦極!
對了,她會不會像上次那樣,又去蹦極塔了?
一念至此,再不遲疑,連忙沖出醫院找計程車。也許越是心急,事情就越是不順,先是等了半天才攔到一輛車,然後路上又再次踫到堵車,抵達蹦極塔那時,時針已指向八點半。
蹦極塔處一片悲風淒雨,和他上次來找謝語清時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語清!語清——听到了嗎?請回應我一聲——」他一遍遍地喊著,找遍了每個角落,都沒發現她的存在。那頂遮陽傘依舊在風雨中搖曳,然而當初蜷縮在傘下的女孩卻沒有再次出現。
難道她沒有來這里?那她會去哪?
雨傘因為太心急而落在了出租車上,他被雨水淋濕,衣服和鞋子都變得又濕又重,但心里卻滾燙滾燙的,焦灼得快要炸開,反復問著一個問題——她去哪了?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