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傻話了。」他輕輕撫模著她的頭發。
「干爹,你人真好,就像我爸爸一樣……」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謝語清將頭靠在他的脖子上,輕聲說︰「我爸爸小時候家里很窮,念書很好,年年考第一,他是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高級工程師的。他到大城市里獨自闖天下,受到我外公的賞識,就把我媽媽嫁給了他。我媽媽一點都不愛他,對他老是指喚來指喚去的,但是他從來沒有半點怨言。家里的親戚們都在背地里暗自議論說他是因為靠老婆的關系才飛黃騰達,所以畏妻如虎,其實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他們都污蔑我爸爸!」
季悠然摟住她的肩,讓她躺得更加舒服一點,嘴里溫柔地附和說︰「嗯,他們胡說,他們污蔑你爸爸。」
「我爸爸人很好,我從來沒見他說過一句髒話,發過一次脾氣,他總是很溫和地笑,他喜歡看書,有一個很大的書房……我沒見過比他更有教養和內涵的人。我覺得其實是媽媽才配不上他。媽媽配不上他!」她說到這里聲音里多了很多厭惡的味道,季悠然听得直嘆息。不知道她和她媽媽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導致她對母親竟然有這麼多的怨恨。
「啊,我說到哪了?」
「說到大書房。」
「哦對,大書房。」謝語清的眼楮更加朦朧,「我好喜歡那個大書房,冬天我都坐在那里的搖椅上,陽光會從落地窗外射進來,曬在身上很溫暖。從那我可以看見葉希的陽台,太陽好時他會把被子曬到陽台上,我知道他有三床被套,一床是藍色的底子,畫著星星月亮的;一床是米色幾何圖案的;一床是黑白相間的……」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在西校門口停下,季悠然抱著謝語清下車,她猶在喋喋不休,雙腿無力,根本連站都站不住。最後無奈,季悠然只好把她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宿舍走。
晚上九點,燈影重重,謝語清迷迷糊糊地將眼楮睜開一線,望著地上的那個倒影,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哽咽說︰「爸爸他……爸爸他也經常這樣背我……」
「他是個好父親。」
「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小時候媽媽對我要求很嚴格,每門考試必須要考95分以上,我只要考得有一點點不好,她就打\我,打完後我就會躲起來,有時候是躲床底下,有時候是躲衣櫥里,不敢出去。每次都是爸爸來找我,他很溫柔地叫我的名字,然後抱我出去,背我下樓。」
「你媽媽經常打你嗎?」
「嗯,所以我小時候,是個很內向的孩子,即使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反抗。爸爸發現了,就鼓勵我寫信給他,把一些平時不敢說不願說的話寫在信里告訴他。于是我經常像寫日記一樣地寫信給他,寫信的時候可以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了……可是他死了。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里,他因胃癌而去世,我、我、我……」說到這里她突然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滴到他的頭發上、脖子里。
「我曾經听過一個傳說,說太好的人,老天是舍不得他在人間多受苦,所以選擇提早帶走他。與其活下來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如早早地去了,反而是種解月兌,對不對?別哭了,乖。」
「我覺得爸爸是我害死的……」
「別說傻話。」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謝語清低聲喃喃道,「他是我害死的,是我和媽媽一起害死的……果然是一場詛咒,把我最愛的爸爸也帶走了。」
季悠然等了很長一段時間,謝語清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當他把她背到女生宿舍樓下時,發現她已經睡著了,臉上淚痕斑駁,雙眼哭得又紅又腫。
真是不該讓她喝酒的。她每次一提父親總是顯得很傷心,究竟她和她爸爸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說爸爸是她和媽媽一起害死的?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了解她的過去?他多麼渴望能夠靠她再近一點,再近一些,然而,卻已沒有機會了——
因為,離別在即。
第八章詛咒依舊不離不棄
一周後餐廳準時完工,校長領導們西裝筆挺地前來剪彩,很是熱鬧慶祝了一番。季悠然被教授們拖去參加慶功宴,一頓飯吃下來,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散。
席上被灌了好些酒,因此下車時便覺得有幾分醉了,快走到宿舍樓時,看見大門外的路燈下一個人在踱來踱去,背影很熟悉。走近一看,果然是謝語清。
她回頭,看見他,高興地說︰「你回來啦!」
「你在等我?」他走過去,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皺眉說,「為什麼不多穿幾件衣服,雖然是3月了,但天氣還是很冷啊,尤其是晚上。還有,下次來前先打電話確認一下我是否在再過來,就不用站在這干等了。」
「可是我心急,想盡快把禮物送給你嘛。」說話中兩人走上二樓,打開宿舍的門走了進去。謝語清把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到桌上,眨眼說,「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盒子拿在手中,分量不輕,打開來看,是一只手工的陶瓷茶杯,米底藍邊,手繪了朵燦爛盛開的菊花,旁邊還用花體字寫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兩句詩。把杯子翻過來,杯底上有行小字︰「多喝水,要健康,永幸福,長安寧。」後落款︰「干女兒︰語清拜上」。
季悠然不禁為之失笑。
「怎麼樣怎麼樣?很可愛吧?」謝語清抿唇一笑,眉宇間又是自得又是調侃地說,「沒辦法啊,我又不像你的那位楚學妹,心靈手巧會織圍巾。不過我也有優點的,我會做陶,這個杯子可是我做的十個里最好看的一個了,所以你一定要帶到劍橋去,要一直用它喝水,而且不準摔壞!」
「非常漂亮,我很喜歡。」季悠然微微一笑。
謝語清歪著頭說︰「只是這樣?」
「什麼?」
「你看我的手指,為了做這個杯子做得都月兌皮了,像獻寶一陣地獻到你面前來,你只是那麼淡淡一句‘非常漂亮,我很喜歡’就算謝過了?」她的表情極為不滿。
季悠然再次哭笑不得,他也歪著腦袋故作嚴肅地沉吟片刻道︰「好的,我明白了,有樣回禮要給你。」
謝語清的眼楮亮了起來。
季悠然從書桌的抽屜里找出一個信封,遞到她面前。
「是什麼?」謝語清抬頭看他,他的笑容顯得有幾分神秘。拆開信封,看到里面的東西後她頓時跳了起來︰「錄取通知書!天哪,我考過了?真的考過了?天啊……」
「恭喜你成為我的學妹。」季悠然伸出手來。
謝語清連忙同他握手,「謝謝謝謝,請多多指教!」話說完後才想起他馬上就要走了,笑容頓時一黯,「決定好什麼時候走\了嗎?」
「在辦簽證和相關手續,還要回家看看父母,畢竟這一走就是兩年……大概是兩周後吧。」
謝語清托腮低低一嘆︰「你走了,我就孤單了。」
季悠然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轉而模上她的頭,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像一個父親、像一個兄長,或者,還摻雜了別的一些什麼,滿含感情,「你的生命里不應該只有我一個朋友,打開心扉,多交些朋友,這樣就不會孤單了。」
謝語清搖了搖頭,低聲說︰「我這樣的人,像刺蝟一樣渾身是刺,除了你,誰受得了我?可是,如果沒有了那些刺,我會覺得自己不夠安全,會更加不安。所以,就讓我這麼著吧。」看見他的目光充滿擔憂,她抬眸一笑,輕快地說︰「好啦,我答應你,總之我會好好念書,好好生活,好好對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