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明珠的手踫到桌腿.連忙扶著它站了起來。
「你不用怕,我不會殺你的。」王芷嫣「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好生恐怖,「如果現在殺了你,豈非太便宜你了?你現在正當寵,太子拿你當寶貝,殺了你,只怕他會痛一輩子。不,不,我不殺你。錢明珠,我不會再笨一次了。」
「你什麼意思?」
「我要活著,我要活得比你久,錢明珠,我要親眼看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我要看著你年華老去、容色衰褪,看著太子娶比你更年輕更美貌的女人回來,看著你失寵的樣子……你以為你能得寵一輩子?別做夢了!自古君王無真愛,唐明皇那麼喜歡楊貴妃,最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還不是吊死了她?所以我要看著,我一定要看著,看著太子怎麼對你膩煩,看他怎麼把你拋棄……」王芷嫣越說越得意,仰天大笑了起來。
在她的笑聲中,錢明珠奪門而出。
這個女人瘋了……王芷嫣她瘋了……她說的都是瘋話……
可是為什麼,那些話一直盤旋在她心中,仿佛烙鐵一樣將她的心慢慢煎磨,那麼痛那麼痛?
迸來君王無真愛,那麼旭琉呢?他有多喜歡她?又能喜歡多久?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這些天的恩愛甜蜜讓她放松了心懷柔化了原則,當初嫁前明明下定決心不愛他。要井水無波地當她的太子妃,只要能安安穩穩地當下去就可以,其他什麼都不理會什麼都不管的,怎麼現在一切都變了?
她變得那麼在意旭琉,千里迢迢受盡艱辛地去洪水中找他,知道有了他的孩子後那麼高興那麼幸福,費盡心思幫他處理朝中的事務,甚至這次被害卻為著他的前途寧可自己打落牙齒合血吞也要忍下去……這麼這麼多的事情,這麼這麼多的心思,為著那個男人,想著那個男人,愛煞了那個男人……
錢明珠氣喘吁吁地跑著,忍不住回頭朝後望了一眼,黯淡的月光下,冷宮清絕,毫無生氣。住在那樣一個地方,縱使再正常也可能會被逼瘋吧?比如王芷嫣,再比如——水容容。
一時間,有關水容容的傳說和上次見到她時的情形在腦海里交疊了起來。那位青硯台的聖女,也曾是一位天子傾心至愛的人啊,可是後來呢?又怎樣?還不是被天子所拋棄,打入冷宮,瘋瘋顛顛,淒淒涼涼,連死了都沒幾個人知道……
旭琉是喜歡她,可他是太子,他有著擁有無數妻妾的合法權利,即使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但是他還有江山、還有社稷,在江山社稷面前,兒女情長又能佔據多少分量?
今天,她為了替他拉攏一個下屬的忠心,可以犧牲掉一個孩子,明天又會有其他事,需要她犧牲得更多,她能夠犧牲多少回?若她最後把自己都給犧牲掉了,錢家怎麼辦?
重重大山,一座座地壓在她的肩膀上,壓得她近乎窒息!
如果可以和一般的女子一樣,不需要顧慮這麼多這麼多;如果可以和萃玉一樣,只要愛上一個人便徑自一味去愛了;如果可以和寶兒一樣,能夠自由地選擇人生;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信心,動搖與摧毀,有時僅在一瞬間。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沐陽殿,推開迎來攙扶的宮女們的手,喃喃道︰「酒,去,給我拿酒來!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只有酒可以讓她松懈,可以讓她得到短時間的安寧,可以讓她忘記一切煩惱,可以讓她感覺到自己是怎樣鮮活地存在著……
可是酒呢?為什麼還不拿來?
正這樣想時,一只碧玉酒壺遞到了眼前。
太好了!把奪過來往喉間灌,辛辣的滋味隨著咽喉沖上大腦,「轟」的一下爆炸開——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迷蒙中好像有只手扶住了她的腰,有人問她︰「明珠,你怎麼了?」
她斜著眼楮看過去,看不清楚那人的容顏。「酒,我要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酒會傷身,你大病初愈,還是不要喝了。」
她固執地搖頭,死命地抓著手中的酒壺,「不要,你別管我,我要喝酒,我就要喝就要喝!」
那人看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好,我陪你一起喝。」
接著眼前便出現了兩個碧玉酒杯,斟滿清香四溢的醇酒在燈光下泛現出絢麗的粼光,美麗得不像真實的。
錢明珠瞪著那兩杯酒,唇舌間忽然苦澀了起來,她抬起頭望向那個人,視線由朦朧轉為清晰︰那般挺秀威嚴的兩道濃眉,眉下明亮清澄的眼楮,瘦瘦的雙頰里盛載著辛苦和操勞,薄薄的唇角邊系掛著江山與百姓……這樣一張臉上,可有容納下她的一絲一毫?
她忽然一把抱住他,像個孩子一樣嚎陶大哭,哭得沒有掩飾,沒有儀態。
對于她如此失常的行為,在感覺到驚訝的同時又有點受寵若驚,旭琉溫柔地抱著她,低聲道︰「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容妃……容妃……她死了她死了!」
「容妃?」先是愕然,繼而震驚,「明珠,你指的是水姑娘?你是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皇上不是很愛很愛她的嗎?他不是曾經為了她連皇帝都可以不做連江山都可以不要的嗎?為什麼他要拋棄她呢?為什麼要把她打入冷宮?為什麼要讓她淒淒涼涼涼地死在那里?為什麼……」
「明珠。」旭琉急聲道,「你別這麼激動,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容妃的事情的?你認識她?」
「我親眼看見的!我有次迷路誤入了冷宮,看見她坐在秋千上,瘋瘋癲癲的好不淒慘,後來等我再去那時,一個老宮女告訴我她死了,她死了!」
「然後呢?」旭琉隱隱察覺到她在擔憂些什麼,但他要她親日說出來。
錢明珠的眼神又變得淒迷了起來,聲音喃喃,好似夢囈︰「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很害怕……」
「害怕什麼?」
「我好像又一次被關在了黑屋子里,前面有很多考驗在等我,可這次我找不到可以砸窗子的椅子,我看不見任何東西,我無能為力……我很想抓住一些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但是沒有,我怎麼也找不到,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無助,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錢明珠忽抬起頭,哀求道︰「救救我,殿下,請你救救我……」
旭琉的眸色由濃轉淡,低聲道︰「原來你害怕自己會與容妃一個下場……明珠,你對我就那麼沒有信心嗎?」
懷里的人兒似乎是醉了,因此沒有听見他的這句話,她呢喃著模糊不清的話語,昏昏睡去,臉上還帶著殘留的淚痕,即使是在睡夢中,眉頭依舊是皺著的,有著太多的放不開。
旭琉注視著那樣心事重重的一張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珠,明天,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既然她的心結起源于這個,那麼,他要親自帶她去解開。
馬車輕輕顛簸,風兒吹得簾動,望將出去,窗外已是一片蒼茫景象。不知不覺中,冬天就來了,算算日子她嫁給旭琉近一年了。
回想這一年以來的時光,百種滋味涌上心頭。
回眸望他,神情怯怯,昨夜縱酒失態時說的話其實是記得的,也因記得,故而窘迫,那可能是生平第二次在別人面前坦露心事,而那個別人又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