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低,終不復可聞。
迦洛握著柳舒眉的手,卞胥扶著他的頭,兩人維持著那個姿勢,維持了很久,很久……
第九章
桃葉紛飛,雨花落,浮生如夢。
「柳舒眉死了,殷桑離開了,黃金眼應該算是徹底結束了吧?」林木疏疏,泥土芬芳,兩人負手徐徐而行。
「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一個念頭,竟引來這麼一場血雨腥風,本以為是財勢惑人,卻原來各有苦衷。」
「你為什麼不說話?一路上都是我在說,好生尷尬。」卞胥忽然止步,停下來看著一言不發的迦洛。
迦洛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低聲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經舍命救過我,他是那種明知自己會渴死也會把最後一壺水讓給朋友的人,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最後逼死他的人是我。」
「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我們給過他機會的。」卞胥停了一下,悠悠道,「而且,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他什麼身份什麼理由,做錯了就是錯了。這話是你當初對我說的,不是嗎?」
迦洛失笑,目光轉為清明,「原來你還記得那句話。」
「我不但記得那句話,你說的所有話我都記得。」卞胥眨了眨眼楮,顯得說不出的俏皮。
迦洛心中一動︰「卞……」
「我不叫卞胥,叫我的真名,你早知道了,不是嗎?」
晨曦下,碧林中,那眉眼清麗,巧笑嫣然,塵世煩惱就在他一笑中悠悠淡去。
此時微風輕拂而過,吹得他額際的幾縷發絲散了下來,迦洛忍不住伸手上前輕輕一挽——
動作似刻意放慢的畫面,而那畫面中只見雙眸璀璨,目似秋水,其他一切再不復存在。
「迦,迦兄!」
突如其來的驚呼聲打破旖旎震醒夢中人。兩人雙雙轉頭看去,便看到了一臉愕然的葉琪楓。
失態的兩人倒沒什麼,反而葉琪楓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尷尬莫名。
卞胥咬著唇偷偷地笑,咳嗽一聲道︰「葉兄,有什麼事嗎?」
「呃……呃……」清弱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此來的目的,忙道,「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們,世子醒了!」
「不錯啊,比我們原先預料的提早了幾個時辰呢。」卞胥望向迦洛,「那麼,我們一起去看他吧。」說著眼珠一轉,非常不懷好意地伸出手,當著葉琪楓的面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拉著迦洛往前走去。
身後的葉琪楓果然再次被震住,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相牽的手,一直沒再跟上來。
「你——」迦洛有些驚訝。
卞胥拉緊了他,低得用兩個人才能听見的聲音說︰「你要是現在敢掙月兌,我就一輩子都找你麻煩!」
迦洛的目光一閃,也低聲道︰「我若不掙月兌呢?」
卞胥仰起頭,對他甜甜一笑,「你若不掙月兌,我們就這樣手牽手地過一輩子吧。」說得看似好生自在,其實心中卻是莫名緊張,若他拒絕,若他拒絕……
迦洛凝視著她︰「卞……」
「叫我真名,我不叫卞胥。」
然而沒等迦洛叫出來,隨歌的客舍已到,卞胥松開他的手先自一步掠了過去,卻又不進門,只是躡手躡腳地將窗子拉開一線,偷偷向里觀看。
又來了,他這偷窺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迦洛正要上前阻止,卞胥回頭對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接著房內傳出了隨歌的聲音。
「這麼多天了,我都醒了,為什麼你還沒有醒?歐前輩說伊的毒早已解了,之所以還不醒,是因為你自己不願醒,為什麼?玲瓏。」
卞胥撇下撇嘴,低聲啐道︰「到現在還不知道哪錯了,真不該救你!」
「玲瓏,其實一直以來,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我們之間的阻礙太多,多到讓我根本看不清我們的未來。」
卞胥開始咬牙,「這是人話嗎?懦弱就是懦弱,還找這些許借口!」
「但是,這次死里逃生,柳舒眉的刀向我劈落時,我腦海里想的不是畏懼不是逃開,而是你。是你幽怨的眼楮,是你倔強的唇角,是你冷冷的表情。玲瓏,你是我的玲瓏,這麼多年風雨相依生死與共,你我二人早已融匯一體糾纏至深,我怎麼能夠舍下你?又怎麼舍得離開你?我真是愚昧,太愚昧……」
「這還像人話。」卞胥開始微笑。
「還有什麼比和自己心愛之人長世相守更幸福?更重要?所以玲瓏,我決定了——」隨歌深吸口氣,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不娶錢三小姐了,玲瓏,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富貴皇權北靜王的虛號,都通通一邊去吧!玲瓏,我只和你在一起。」
卞胥手指輕揚,一道白線裊裊地從窗縫里吹了進去。
迦洛一驚,以為他又在玩什麼花樣時、卞胥已返過身來拉著他跑開。
「你剛才放了什麼東西進去?」
「哦,沒什麼,季玲瓏遲遲不醒,隨歌世子這麼一番驚天地泣鬼神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愛情告自豈非就失去了意義?所以我好心地幫幫他們兩個,加了一點醒音霧進去。」
「醒音霧?」迦洛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難道你……」
卞胥睜大了眼楮,顯得又天真又無辜,「對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季玲瓏之所以遲遲不醒其實不是因為她自個兒不想醒過來,而是我給她下了點藥。不這樣的話,隨歌怎麼會著急?怎麼會發現自己的真心呢?」
迦洛凝視著他,表情有點高深莫測。
卞胥咬了咬唇,不再嬉皮笑臉,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沒有惡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話未說完,迦洛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微微而笑,「我怎麼會不明白呢?其實這些天來我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甚至不敢相信竟然真的讓我遇見了你,竟讓我真的能夠遇見一個我一直渴慕而沒有遇到的心儀之人,我自小就渴望的自由在你身上清晰而見。把每份沉重的事情變得輕松,讓悲劇轉為歡喜,你的智慧充滿神奇。怎麼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真的會有你這樣鐘靈毓秀的人存在?我不是在做夢?」
「迦洛。」
一向口齒伶俐的卞胥到了這一刻,反而變得完全不知所措。這情感來得太洶涌,而且遠非他的智慧所能辨析,而他,便也只能接受它,溶解它,得到它。
不知過了多久,短短一瞬在有情人眼中都可成為千年,更何況此時此刻,兩情相悅?
卞胥的臉紅了起來,他將頭靠到了迦洛懷中,聲音低低,「怎麼辦?風七少和柳舒眉死了,隨歌有了季姑娘,而葉琪楓又是個完全沒長大的孩子,這幾個人都沒戲了,我該嫁給誰呢?」
「你忘了還有一個人嗎?」
卞胥的眼楮變得晶晶亮,還帶了些許羞澀,「誰啊?」
迦洛學他之前的樣子眨眨眼楮,「五個候選佳婿去了四個,還剩一個,你怎地忘記了?此人姓卞名胥,雖然有點,偷看我表妹洗澡,還有點無賴,喜歡听人壁腳,但沒其他更大的缺點了,你考慮考慮?」
卞胥知道被他耍了,當下怒道︰「迦洛!」
迦洛大笑著向後一掠,轉身就跑。于是卞胥便一邊跺腳一邊追了上去,「你別跑!你敢這樣耍我。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桃葉紛飛,雨花落,情天一笑。
四月廿一,錢老夫人大壽。
從一早起,錢府大門前就車水馬龍,前來拜壽的人只有三十個,但同行的隨從侍衛卻不少,熙熙攘攘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