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自責,這事不能怪你,我們都沒想到他反應得那麼快。」柳舒眉看了迦洛一眼,緩緩道,「不過你竟然沒能攔下他,我很意外。剛才不是沒有機會的。」
迦洛一臉默然,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柳舒眉轉開話題道︰「好了,我們還有兩天時間,一定可以抓到他的。現在很晚了,大家等了他一天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葉琪楓先打了個哈欠,精神一經松懈,睡意頓時襲來,當下先行告辭回房去了。
柳舒眉對迦洛一笑,道︰「你不走,可是要與我抵足夜眠?」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迦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也轉身去了。柳舒眉一直送到門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深處,才慢慢地關上門。
碎壺片內的茶已經涼透,室內彌漫的茶香也淡了不少,柳舒眉忽爾一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確信已經全部關好鎖緊後,他吹熄了油燈。
整個房間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于這漆黑之中,響起微不可聞的幾道風聲,然後是衣衫摩擦的聲音,再然後,幾聲輕輕的瓦片磕踫聲,最後一切又復靜寂。
桃林里掛著幾盞燈籠,本是給夜間行走的客人伙計照路用的,此時微弱的光線從那邊傳過來,照得一切朦朦朧朧。
一人如幽靈般自屋頂上滑了下來,落地無聲。
「陌上葉,水中香,哪似伊家?相伴繞天涯。」那人勾著唇角笑了一笑,聲音低得剛好能夠讓他自己听見,「卞胥啊卞胥,你以為你逃得了嗎?」
第八章
平安鎮的西北角有條狹窄簡陋的巷子,巷子兩旁是簡陋低矮的危房,此時家家戶戶都已熄燈睡了,因此便顯得此地更加陰暗潮濕。
「吱呀」一聲,一雙手推開巷尾最後一幢屋子的房門,黑暗中響起了火石的踫撞聲,喀喀幾下後那人點亮了蠟燭。
燭光由弱而盛,室內由暗而朋。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外,什麼都沒有,簡陋到了極點。那人低嘆一聲,放下手里的火折子,坐倒在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整個人顯得說不出的疲乏。
歇了好一會兒,他伸了個懶腰,正準備搞了蒙面黑巾去睡覺時,突然嗅到了一絲危險的訊息。
「誰!」
小木門再度發出尖銳刺耳的吱呀聲,一人立在門邊悠悠而笑,「這麼快又見面了。」
黑衣人吃驚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
「很吃驚?呵呵,其實吃驚的人應該是我,人說狡兔三窟,你的這個窟也實在太不像樣子了些吧?」來人神態悠閑,滿臉笑意,像只正在逗弄老鼠的貓。
黑衣人見來的只有他一人,便不再那麼緊張了,沉聲道︰「柳舒眉,沒想到你竟能找到這來。」
那人正是柳舒眉,只見他低低一笑,神情得意,「這要怪你自己疏忽大意,你剛才進我房間時難道不覺得那壺茶也未免太香了些麼?」
黑衣人目光一震,月兌口而出︰「陌葉水香!」
「果然有點見識,不愧是這次錢門選婿的候選者之一呵。陌上葉,水中香,你帶著這種香味,二十四個時辰內無論你到什麼地方,我都能找得到。」
黑衣人默立半晌,冷哼了一聲道︰「好,很好!既然如此還等什麼?你的朋友們呢?又偷偷模模躲哪了?一塊上吧!」
柳舒眉臉上的表情忽然變了。變得說不出的詭異,他依舊在笑,卻笑得極其古怪︰「要他們做什麼?收拾你,我一人就已足夠了。」
黑衣人剛自一驚,就听一道風來,一臉上一涼,饒他閃躲得極快卻還是來不及,臉上黑巾被柳舒眉硬生生地扯了去。
燭光下,淡眉小口,膚淨無暇,原是比女子更秀的容顏,卻于此時寫滿了錯愕與震驚,渾如夢中。
柳舒眉手指一松,那方黑巾就悠忽悠忽地飄落于地,一顆心就也跟著那樣一點點、不著邊際地沉了下去。
「果然是你,卞胥,你居然真的沒有死。」柳舒眉的聲音放得非常低非常慢,讓人听了不寒而栗。
卞胥不禁向後退了幾步,顫聲道︰「你……你根本沒有見過我,怎麼可能認得我?」
「真的沒有見過嗎?」柳舒眉揚了揚眉,眼楮里卻沒有一點笑意。
那如水般的青緞長袍,里面襯著銀白色的中衣,足下,是一雙潔白如雪的靴子,靴子兩旁各繡了朵銀絲梅花……
是他!
右腕上曾為放血而割出的傷疤隱隱地痛了起來,密林內發生的一幕飛快地從眼前閃過︰那個像銅鑼相磨的聲音,那個帶著三分貴氣三分從容三分優雅和一分冷漠的聲音,那一雙銀梅白靴,那一只青緞長袖,那兩根修長手指……
是他!
真的是他!!
丙然是他!!!
柳舒眉輕輕地笑了,舒開了兩道漂亮的劍眉,整個人顯得說不出的迷人,連嗓音也跟著越發動听起來,「想起我是誰了?」
「為什麼會是你?不可能……不可能……」卞胥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臉色煞白地又向後退了幾步。
「為什麼不可能是我?」
「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陷害我?」
柳舒眉溫和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垂死之人,「理由我上次就已經說過了。」
「因為我是候選者之一,所以要除掉我?」
「我以為你很聰明,看來是高估了你。到現在你還沒有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我……」卞胥忽然大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柳舒眉淡淡道︰「很痛是吧?」
卞胥冷汗涔涔而下,「你……」
「我忘了告訴你了,因為上次連碧火流都殺不了你,所以這次我在陌葉水香里加了一點索心草。」。
卞胥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
「這次,我會看著你死,看著你真正地死掉。你沒有機會再死里逃生。」柳舒眉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卞胥滾倒在地,蜷縮一團。
「有件事我真的很奇怪,你上次中了碧火流分明已經停止呼吸了,怎麼還能夠活過來?」
卞胥一邊強忍疼痛一邊氣喘吁吁地道︰「我十二歲時中過一種奇毒,多年來一直沒能拔盡,因此以毒攻毒,對碧火流有了些許抵抗能力。」
「原來如此。」柳舒眉點了點頭,「難怪你這次也堅持了這麼久,若是尋常人,早在半路上索心草毒就發作身亡了。」
卞胥抬起頭,目光又是哀痛又是不敢相信,「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會是你?」
柳舒眉臉上的笑意沒了,他盯著卞胥,悠悠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風七少是你殺的?」
「是。」
「隨歌呢?」
「是。」
「為什麼這麼做?你難道真愛錢三小姐愛到不惜殺人的地步?」
柳舒眉哈哈地笑了起來,「愛錢三小姐?嗯嗯……我是愛她,愛她的錢。」
卞胥眼楮里有種東西滅掉了,他的眼楮本來一直璀璨如星,明亮得讓人驚艷,而此刻一下子黯淡了下來。
他低下頭,聲音澀澀,「你也愛她的錢……你是碧瀾綢莊的少主,怎麼可能缺錢?」
「你錯了,我很缺錢,非常缺錢。」不知道為什麼,柳舒眉對眼前的這個少年起了些許好感——既然他馬上就要死了,死得又很無辜,那麼告訴他,又何妨?
而且,那麼完美的計劃,沒人來分享,豈非太可惜了?還有什麼比馬上就要死而且一定會死的人更合適听他的這個計劃?
一念至此,柳舒眉笑了起來,耐心十足地解釋道︰「不錯,在外人眼里,我們柳家是足以和錢家相抗衡的大富之家,但實際上,只有個華麗的架子,里面已經被掏空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