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猜錯,這畫里的女子應該就是錢家以美艷聞名天下,而今又成了太子正妃的大小姐,錢明珠。
丙然是絕代神韻,艷麗得令人不敢直視。
第二幅畫上的女子眉長入鬢,唇角堅毅,神情高傲中又帶了三分倔強。她左手拿書右手持筆,冷然回望。像是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然而整幅畫的色調卻不若第一幅那樣濃墨重彩,相反,它用色黯淡,背景蒼涼,隱隱透露出幾分哀傷。
這位就是被錢老夫人舍棄了的那個孫女萃玉了吧?單看畫上這冷顏美人,誰能想到其心卻是熱情如火,為了愛情寧願舍棄一切與人私奔?
最後看到第三幅畫,迦洛眼神一悸,一顆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前兩幅畫都畫得極其細致講究,連衣服的紋理頭發的絲絡都勾勒得一清二楚,整個人逼真得馬上可以從畫上走出來。然而這第三幅畫卻截然相反,只有寥寥數筆,勾出一個朦朦朧朧的身影,素白的小臉半隱半現,看不清其人容貌如何,也看不出她在干什麼,卻偏偏讓人看了第一眼後就再也舍不得將視線從畫上離開。
這是錢家三小姐,閨名寶兒。
迦洛心中把「寶兒」二字默念了一遍,眼神變得很溫柔。
一聲咳嗽輕輕響起,迦洛轉頭,見一個粉衣少女自圍屏後走了出來。
少女眉目清婉可人,唇角上揚,不笑時也帶了三分笑意,此刻她看著迦洛更是笑意盈盈,神態竟與卞胥有些相像。
「老夫人微感風寒,不便臨見客顏,由卿卿代為傳話,失禮之處還請迦洛公子見諒。」
迦洛看了一眼,屏後幾個人影依稀閃動,當下答道︰「哪里,姑娘言重了。在下此來是為了傳句話給老夫人,事先沒有通報,倒是在下失禮了。」
「不知公子傳的是什麼話?」
「卞胥臨終有言,讓人走錢府一趟,將一句話帶給老夫人。」迦洛一邊慢慢地說,一邊留意觀察那少女的臉色。
粉衣少女錢卿卿听後似乎並不怎麼驚訝,只是皺了皺眉道︰「卞胥?迦洛公子說的可是我們小姐選婿榜上有名的那位卞胥?卞州之卞,伍子胥之胥?」
她的反應今迦洛大為驚訝,不可能!不可能是這麼一副表情啊!那卞胥分明就是——
耳中听錢卿卿又問道︰「他有什麼話要讓你帶給我們老夫人?奇了……還有,臨終有言?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
「他身中碧火流,毒發身亡,這都是龍門兩個弟子親眼所見,但等我趕到那時,尸體卻不見了。」
錢卿卿驚呼一聲︰「天啊,第二個……」
「不錯,是第二個。繼風七少被害後,卞胥也死,而如今,世子隨歌也下落不明。」
錢卿卿以袖掩口睜大了眼楮,吃驚的模樣不像假裝。圍屏後傳來幾聲抽氣聲,顯見那里面之人也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一個蒼老緩和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卞胥托你傳什麼話給我?」
這想必就是錢老夫人的聲音,在別人都吃驚于卞胥身亡隨歌失蹤的時候,她還能鎮定地問起遺言的內容,把握重點,不以旁事轉移,不愧是執掌天下第一錢莊三十年的當家人。
迦洛恭敬地答道︰「話只有一句,就是希望您原諒萃玉小姐接她回家。」
此話一出,錢卿卿的臉色頓時變了,她驚恐地回頭朝後看,而圍屏後的竊竊私語聲也立刻消失不見,房間里的氣氛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餅了好一會兒,只听錢老夫人悠悠地道︰「他倒是好心,自己都快死了,還操心別人的事。」
迦洛一愕,沒想到錢老夫人對此事竟是這種反應,雖有耳聞她對二孫女私奔一事極為震怒,並且發下話說永遠不許萃玉再踏足家門半步,但那畢竟是她的親孫女,更何況曾經名動京城,有第一才女之譽,為錢家贏得不少風光,而且這可是一個人臨終的遺言,死者為大,無論如何,不該是這種輕慢不屑的語氣啊。
「迦公子,多謝你特地為此而來,話我己經收到。如果公子不忙的話,老身倒有一事想請教公子。」
「老夫人請說。」自進門來便有預感,此趟行程似乎早在錢老夫人的掌握之中,否則門衛不會一見到他就認出他,可見錢老夫人一直在等他。那麼,究竟等他做什麼呢?
圍屏後沉默片刻,方才說道︰「六年前,冀、周、達殷三城囤兵叛變,眼看本朝發發可危,卻忽然一夜之間,達殷城主放棄計劃倒戈相助,將冀、周二主殺死,歸順我朝,自此天下得以太平。此中原由與公子有關,是也不是?」
迦洛動容,呆立當場,一時間無言以對。
第六章
「在回老夫人話前,我能否先知道老夫人問話的意圖?您為什麼對此事感興趣?」就在眾人都以為他不肯回答這個問題時,迦洛忽然提出了這麼一個條件。
屏風後略作沉吟,然後道︰「你們都先退下。」
錢卿卿咬了咬唇,繞回到圍屏後,接著一連串碎步聲漸漸遠去,幾個窈窕身影消失在後門處,屋內又恢復了安靜。
「迎公子……」錢老夫人低低開口,「你看過牆上的那三幅畫了。」
「是。」
「中間第二幅畫上的人,便是萃玉。」
錢老夫人一開口說起的不是三孫女寶兒,反而是萃玉,倒是令迦洛微感驚訝,然而他並未將這種驚訝表露臉上,只是欠了欠身,答道︰「第一才女之名,在下仰慕已久。」
「萃玉自小生性孤僻,除了書籍外其他一切都不感興趣,也從不與人交流,一味苦讀。十五歲時,一個偶爾的機會,讓當朝太傅孟大人看到了她的詩稿,竟是推崇備至,從此才女之名遠揚。」錢老夫人說得很慢,每句話都好像先在腦海里想上一遍,才肯說出來。
迦洛靜靜地听著,沒有插話。
「然而她所知的一切都是書上得來,見解或許獨到不凡,但也僅是紙上談兵,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她不像明珠懂得鋒芒內斂,更不像寶兒絕頂聰明,她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甚至因為從小被家里保護得太好,比一般女孩更無知」
迦洛心中一動。錢萃玉名動天下,多少人崇拜她的文才風流,沒想到她自己的女乃女乃,反而對她評價如此之低。不過這樣一來,更令他覺得此刻坐在圍屏後的這位錢老夫人高深莫測,她為人處事有著自己的一套準則,絕不人雲亦雲。
「本來,她那樣的性子也沒什麼不好,以錢家的名望財勢,給她挑個一切如意的夫婿,風風光光嫁了,婚後還可以那般悠閑自在地吟風賞月,不知世間疾苦。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紅樓文試,竟生出那麼一段孽緣。世人皆道我嫌貧愛富,所以不同意把二孫女嫁給一個窮書生,但你可知道那書生是誰?」聲音忽高,終于說到正點上。
「難道和冀周達殷三城叛亂一事有關?」否則錢老夫人不會平白無故地問他那個問題。
圍屏後錢老夫人幽幽嘆息︰「他便是鼓動三城造反的幕後黑手,江湖秘密組織‘黃金眼’的領頭大哥,對外用的假名為殷桑,其真實姓名則無人知曉。」
迦洛顯得極為震驚,急聲道︰「老夫人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錢家的女兒可以嫁給一個窮人,但不能嫁給一個身份不明之人。」錢老夫人停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不能告訴你這消息我是怎麼打探出來的,但這卻是事實。萃玉知道事實後仍堅持要和那人在一起,我們錢家不能允許有這種不辨是非、不明大理的孫兒,所以,我只能將她驅逐,免得日後事情敗露,連累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