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夫人露出動容之色。
殷桑輕嘆口氣,堅定地道︰「我是木先生,眉山木先生。」
七寶指環,在燈光下璀璨奪目,戴在右手的大拇指上,豎起拇指時,權貴逼人。
身邊的青衣少女注視著它,道︰「這就是號令黃金眼的信物?」
「是。」錢老夫人微微一笑,「雖然柳舒眉一死,殷桑又不知所蹤,黃金眼如今已是一盤散沙,但是只要這個指環一出,他們很快就能重新凝聚起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又都有一身好本領,如能好好利用,將會是錢家最秘密的一張保命王牌。」
「錢家還需要這個嗎?有東宮太子……」
青衣少女還未說完,已被錢老夫人淡淡地打斷︰「四兒,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太依賴別人都是愚蠢的。狡猾的兔子尚有三窟,更何況是錢家?」
四兒立刻露出受教之色,卻又忍不住道︰「那個殷……殷桑,竟然肯為二表姐如此輕易就把它給你,看來,他對二表姐真的很好呢!」
錢老夫人听了這話後卻好一陣子不說話,眉間似乎也有困惑之色,最後道︰「其實也是可惜了。此人若今生沒踫上萃玉,勢必能成為一代梟雄,即使是顛翻皇族改朝換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而萃玉今生若沒遇到他,也能安逸富足地度過一生,不必受那麼多苦……可惜老天偏要這兩人相遇,真是冤孽。」
四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女乃女乃還是不肯原諒二表姐嗎?」
錢老夫人一笑,「有什麼原不原諒的,她又沒做錯什麼。只是,她嫁的是那樣一個人,我當初也是無奈,只好表面上裝裝樣子,和她劃清界線。我承認,三個孫女里我是偏心,最疼寶兒,但那不代表我就不喜歡明珠和萃玉。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不必嘴上說的……」
四兒笑著道︰「我知道女乃女乃其實最是嘴硬心軟,二表姐隱居在眉山那會兒,都是女乃女乃暗地里派人去買她的書畫和刺繡的。」
錢老夫人輕嘆道︰「那個丫頭,一直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卻也不想想,這年頭誰肯出錢買那種不能吃不能用的東西。這世上附庸風雅的人,畢竟是少。」
四兒還待再說,錢老夫人已揮手道︰「我困了,喚芙蓉進來伺候,你也回去早點兒休息吧。」
「是。」四兒躬身退下。
錢老夫人戴著七寶指環的手伸向書桌旁的抽屜,從里面取出好幾幅畫卷來,展開,落款無一例外是「眉山玉夫人」。
玉夫人……玉夫人……
她心中把這名號暗吟了幾遍,露出一絲苦笑,「兒孫自有兒孫福,這話還真是沒錯。當初我就知道你跟著他必定會受苦,所以狠著心不讓你繼續陷下去,沒想到你竟一走了之……你長大了,我管不了了,希望經過此劫後,真的是苦盡笆來了吧……難為他也對你那般知心,還好,還好…、..」
三滴血一一落入青瓷碗中,再將煎好的藥倒進去,紅色瞬間消洱不見。
錢寶兒端著它正朝床塌走去時,殷桑卻道︰「我來吧。」說著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就從她手上取走了藥碗。
錢寶兒轉轉眼珠,決定把房間留給這兩個飽受磨難的苦命鴛鴦。剛出門口,就見歐飛站在一棵樹下。她笑嘻嘻地叫了一聲師父,走過去道︰「在看什麼?」
歐飛將一封信箋遞給她,錢寶兒接過來看了幾眼,「撲哧」一聲笑出來,笑後看見師父哭笑不得地望著自己,便眨眨眼楮道︰「這不挺好的嗎?」
「你為人妻已有六年多了,怎麼性子還是跟小孩子一樣?」
「師父是拐著彎罵我胡鬧哪?可我這麼胡鬧,你還不是跟著我配合了?」錢寶兒吐吐舌頭,「我是氣不過啊,二姐一個人孤苦伶汀在眉山獨守寂寞,他倒好,搖身一變成了世人稱好的公子,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藏在心坎里怕化了……活該得讓他也受點兒苦。而且我這麼做,也是為他們兩個以後好啊。」
「是是是,你最聰明。」歐飛的語氣里有掩藏不住的寵溺。
錢寶兒微微一笑道︰「當年楊國舅怕殷妃太受寵而威脅到皇後的地位,又加上與殷家素來不合,便設計誣告殷家造反,偏偏皇帝老兒糊涂,就此釀成大錯。還害了自己心愛的妃子飲恨自盡。國舅暗中這些年來一直在追殺當年逃走的小皇子,皇帝都被蒙在鼓里,殷桑這一趟皇宮之行,雖然沒有認祖歸宗,但讓皇帝見到他,必定會追究這麼久以來追殺他的事情,國舅看來又要倒霉了,多落一條把柄在太子姐夫手上。至于女乃女乃嘛,我就知道她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的,既得了張王牌,又徹底瓦解了殷桑的勢力,這下他可真是兩手空空,走不了回頭路了。這三滴血,是假藥引,卻是真正的救命丸。」
歐飛有意無意地看了她身後一眼,低聲道︰「只怕事情還沒了結。」說罷轉身離開。
錢寶兒扭頭時,看見顧明煙朝她走了過來。
「顧大小姐好啊,起得好早。」
彼明煙直直地走到她面前,蒼白的臉上沒有笑容,「你姐姐醒了嗎?」
「如果我姐姐醒了,你是不是有話要跟她說?」
「不是跟她,是跟公子。」
「你現在應該知道,他不是公子。」
「你不覺得,不管如何,他欠我一個交代嗎?」
錢寶兒一笑道︰「這世上誰欠了誰,誰負了誰,真要計較,一哪計較得過來?」
「可我不甘心!」顧明煙抿緊了唇角,陰沉地道,「我不甘心就這樣失去。他說要跟我成親的,他親口答應的!」
錢寶兒聳了聳肩,百無聊賴地道︰「也有道理。那你就去找公子理論吧,不過千萬不要一哭二鬧三上吊,通常來說,只有笨女人才做那樣的事情。」
彼明煙恨恨地瞪她幾眼,朝錢萃玉的房間走去。錢寶兒望著她的背影,正若有所思時,肩上已被人輕拍了一下,一人笑著道︰「在想什麼?」
她眼楮一亮,扭轉頭,看見身旁那個蕭疏軒舉的男子時,頓時嫣然一笑,撲過去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可算來啦!」
「我看你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就知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說吧,這次算計的又是誰?」
「好嘛,我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我覺得這個顧大小姐也蠻可憐的,想幫她一把……」她話還沒說完,男子已從她袖中模出一把扇子敲了她一記,「閑事勿管!」
「可是——」
「沒有可是。山西遂子門那邊出了點兒麻煩,如果你真的覺得無聊的話,倒是可以去管管那件閑事。」男子說著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錢寶兒睜大眼楮道︰「什麼?這就走了?二姐她……」
頭上又被扇子輕敲了一記,「她有你二姐夫,你在這只會添亂,走吧」
兩道人影閃過,風過梧桐,吹得落葉一片,而天地間,已不見兩人的蹤影。
一碗藥喂下去,錢萃玉依舊未見醒轉。殷桑握著她的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臉上,那些一度曾經遺失卻又被抬回來的記憶,直到此刻再見到這張臉時,才一件件變得形象具體起來。
「拼醉緣深淺,怎堪比目辭?」殷桑輕輕地一笑,「真是沒有想到,紅樓比試結束後你竟然會來找我,而且找我的原因那麼光明正大——讓我品評你的新作。如果天下人知道只因我一句不好,而使鳳凰台作者的另一部心血付之東流的話,不罵死我也嫉妒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