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者道︰「所以,我要你考慮清楚。我帶走他,重新改造他,給他新的人生,從此造福武林,德沛天下。但是你,不可以同去。因為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青硯台的涅槃神技並非萬能,難保他哪天因為你而想起往事,那麼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錢萃玉嘶啞著聲音道︰「只有我……嗎?」
「目前看來,只有你。黃金眼已散,柳舒眉己死,知道殷桑真實身份的人已寥寥無幾。只要他不主動想起過去,沒有人可以認出青硯台的接班人,竟然曾經就是黃金眼的神秘大哥。」灰袍老者頷首道,「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明日這個時候我會再來,如何選擇,就看你的了。」
腳步聲漸漸離去,而錢萃玉依舊立在當地,動也不動。整個世界都好像在她面前暗了下來,但在那樣的暗色中,卻偏偏綻出一抹明光,誘人心動。
殷桑,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怎麼選?
殷桑醒來時,大已徹底黑了,桌上一燈如豆,映著錢萃玉的臉,雙眸深深,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見他醒了,便露出一個微笑道︰「我們又熬過一次了。」
殷桑握住她的手,還未開口,錢萃玉便道︰「餓不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豆瓣魚和蒜爆兔片。」,
見他不說話,她像個小女孩般將他拉起,嗔道︰「我可不管,反正我做的,你一定得吃光!」說著將他接到桌邊,掀開盤上的蓋子,除了豆瓣魚和蒜爆兔片外,還有一道清湯,色澤漂亮,香氣撲鼻,一見即知是花了很多心思而做的。
殷桑笑了笑,「把手伸出來。」
錢萃玉聞言,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後,殷桑手臂一伸,將她的手抓到面前,果然,十指紅腫,多處破皮,「天氣這麼冷,不要踫水,我醒來自會弄的。」他身上隨時備著藥物,當即取出個瓶子來。
一如很多天前,她為彈琴彈破了手,也是他,這樣低著頭,仔細地、溫柔地、一點點地為她上藥。
錢萃玉的眼楮濕潤了起來。殷桑幫她涂好藥膏,抬起頭微笑著道︰「好了,吃飯吧。」
兩人坐下,夾的第一筷都給對方,筷子在半空中交集,錢萃玉的眼淚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滴了下來。殷桑伸手為她拭淚,接著一帶,將她摟入懷中。
一時間房內靜悄悄的,誰也不說話。對殷桑來說,是自知命不久長,因此這相聚的時光就更珍貴;但對錢萃玉來說,卻是又苦又澀,笑在臉上,痛在心里。
不知過了多久。錢萃玉輕喚道︰「殷桑……」
「嗯?」
「如果有一天,別人把我抓了去,要你說出我的十個特征才放了我,你能說得出來嗎?」
殷桑有些失笑,「那太容易了吧?別說十個,百個我都說得出來。」
錢萃玉昂起臉道︰「那你說說看啊。」
殷桑想也不想就答道︰「你吃魚只吃魚尾,吃菜只吃菜葉,做菜不肯放糖,寫劍字不點刃字旁的那一點,喜歡給身邊的東西都起個詞牌名,心情不好就撕書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點香,第二件事是開窗,三日不握筆就難受……」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
錢革工道︰「還差一個。」
殷桑將她額際的散發攏到耳後,柔聲地道︰「還有,你是個死心眼到底的人。喜歡一樣東西,就會喜歡一輩子。」
錢萃玉嘴唇微顫,忽地抱緊了他,喃喃地道︰「是啊,一輩子……喜歡了,就一輩子……可是,一輩子是多長呢?」
殷桑撫模她的頭發,嘆道︰「無論如何,能與你相遇,已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沒什麼可再奢求的了……」
「殷桑,如果,我是說如果……」錢萃玉低聲道,「你忘了我,但看見一個吃魚只吃魚尾,吃菜只吃菜葉,做菜不肯放糖,寫劍字不點刃中的那一點,喜歡給身邊的東西都起個詞牌名,心情不好就撕書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點香,第二件事是開窗,三日不握筆就難受的女子時……會想起我嗎?」
殷桑笑了笑,「傻瓜!」親昵的語音纏綿地收尾。他卻不知道,在錢萃玉的心中,已經作出了選擇——
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好。
請原諒她如此怯懦,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死在她的面前。
于是第二天再見到灰袍老者時,錢萃玉道︰「你相信嗎?為了跟他在一起,我付出的不只是富貴和親情。」還有她的自尊、貞潔、傲氣……一切的一切。
灰袍老者不動聲色地道︰「我相信。」
錢萃玉直直地盯著他,道︰「我覺得你是故意的,你一直在暗中等這個機會,然後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出現,讓我無法不答應,不得不答應。」
灰袍老者沒有說話。被她說中了,他的確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注意殷桑了,一直在想辦法如何感化他,引導他走上正路,然而真能被他遇到這樣的機緣,卻也是始料未及。
錢萃玉淒涼地一笑道︰「可是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因為你能救他。」╴她聲音一寒,冷冷地道︰「但我恨老天!它讓殷桑一出世就沒有母親,讓他背負那麼重的罪孽,讓他受盡人世間的一切痛苦……」╴灰袍老者打斷她道︰「但你又可知他所做的那些錯事令天下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痛失所親?人不能以自己受了傷害就肆意去傷害別人,而他若非報仇心切,強練魔功,又怎會落得今天這般境地?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錢萃玉一顫,過了許久方啞著聲道︰「我只知道,人有時候作孽,是因為被逼上了絕路。」她想起那夜在深巷中被她用磚頭砸死的乞丐,依殺人者死的罪刑來說,她豈非也該死?
一樣,都一樣!皇帝要殷桑死,所以他只能先下手為強。可是,為什麼這些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能擺出一副大慈悲的嘴臉來斥責他為禍人間?一時間心中氣苦,幾乎站立不足。
灰袍老者嘆著氣道︰「他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如能棄惡從善,將是天下之福。」
錢萃玉木然地站著,半晌才緩緩地道︰「你答應我,要讓他生活得很好,把上天虧欠他的優渥、溫情。風光和幸福通通補償給他。可以做到嗎?」
「可以。」
得到承諾,她拜倒于地,額頭剛接觸到地面,胸口忽然氣血翻涌,那個已經逐漸愈合的創傷再度迸裂,一股鑽心之痛滲透全身。
她咬著牙,等疼痛略減後才抬起頭來,然而,灰袍老者已不見了。
隨之一起消失了的,還有殷桑——她的,殷桑;她的,木先生。
听完錢萃玉的敘述後,錢寶兒沉默了很久,最後長嘆日氣道︰「沒想到軒轅老人打的是這算盤,只可惜,他的苦心怕是要白費了……」
錢萃玉驚奇地道︰「什麼意思?」
「依公子脈象看,軒轅老人輸給他的內力並未化去他原先的武功,只是暫時壓住了而已,現已呈弱態,很有被反噬的可能。」
錢萃玉听得心驚不已,顫著聲道︰「也就是……是說……」
「也就是說,一旦公子的武功恢復了,他的魔性也就回來了。軒轅老人的內力已失,當今天下,就再無人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