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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玉成約 第14頁

作者︰葉迷

錦衣公子笑著道︰「哦,沒想到姑娘竟對此琴如此贊譽有加,但不知它好在何處?」

「此琴令我心靜,除浮暴粗礪之氣,得平和淡恬之性。當然好。」此言一出,先前聚攏圍听她彈琴的眾人頓時對這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仲尼琴好奇起來。

錦衣公子笑意更深,「那麼依姑娘之言,此琴還有靈性了?」

「草木皆有心,更何況是琴。韜光養晦,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臉上的表情嚴肅到不能再嚴肅,正經到不能再正經。

周圍的人頓時一哄而上,搶購此琴,價高者得,最後竟是這錦袍公子以五百兩銀標得此物。

眾人紛紛失望地嘆氣,不久便散了。琴行老板笑著將他們送出去,看見靠在門旁從頭到尾靜默旁觀的殷桑時,愣了一下。

那邊錦袍公子道︰「福伯,把這把琴收進去。」

琴行老板連忙轉身去收琴,她吃了一驚,疑惑地道︰「你們……你……」

琴行老板笑著道︰「其實我只是瑞雅齋的管家而已,真正的主人是這位,我們家公子,曲靈。」

她不喜反皺眉,看看琴行老板又看看曲靈,曲靈知道她所慮何事,便微笑著道︰「姑娘可是擔心先前的賭注?放心,雖然是我買了這把琴,但酬資照付。」

琴行老板連忙奉上一張一百五十兩的銀票,她卻退後不肯接,臉色微沉著道︰「自家的少主高價買了自家的琴,這戲唱的又是哪出?」

曲靈搖搖頭,「我買的不是琴,是姑娘的琴音。」

她一愕,「琴音?」

「姑娘琴藝妙絕人寰,便是用五百金相求,也是難得,更何況只是區區五百兩紋銀。」沒想到這曲靈倒是識貨之人,錢二小姐的琴聲,本就是達官貴族千金難求的絕技。

曲靈笑了笑,又道︰「而且此琴也只有姑娘才彈得出那等玄妙之音來,若是落人凡夫俗子之手,仍是粗鄙。我瑞雅齋可不敢犯此誠信大忌,所以想來想去,也只能由我出面將琴買回來了。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此人倒會盤算,如此一來,一邊討好了她,一邊維持了琴行聲譽,又抬高了這瑞雅齋的身價,一石三鳥,不愧是個商人。

一念至此,也不拒絕,接了那銀票轉身就走,未料曲靈卻出聲挽留道︰「等等。」

「你反悔?」

「怎麼會?只是尚未得知姑娘芳名……」

「我只是來賺這一百五十兩銀子的,以後也不見得會再來,不必留名了。」

曲靈沒想到她竟如此冷冰冰,說翻臉就翻臉,不由得一怔。哪邊錢萃玉已走到殷桑面前,定定地看著他。殷桑沒說什麼,轉身走出琴行。

她便也跟了上去。兩人就這樣一先一後,誰都不出聲,太陽漸漸地落下來,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不知走了多久,殷桑忽然一個停步,回身盯著她,「值得嗎?」

「什麼?」沒想到他會忽然說話,她不禁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問你,值得嗎?彼時恃才輕謾了天下權貴,如今卻在市井之地委屈彈奏,值得嗎?」

她抿了抿唇,直視著他的眼楮道︰「我說過,我是有用之人,我不是包袱。」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凝,彼此都想說服對方,但都知道那是徒勞。良久,殷桑先自收回目光,嘆了一聲道︰「把手給我。」

她的反應卻是下意識地把手縮到身後。

殷桑又說了一遍︰「把手給我。」不待她同意,徑自拉過她的手,十指之上,布滿弦痕,有的地方更已破皮,滲出了點點血絲。

罷才那把琴沒有上油,可她咬著牙硬是彈了下去。眾人都沒發現,偏他留意到了,她不禁心中一熱,呼吸頓時緊了起來。

殷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拔去瓶塞為她上藥,傷口處頓時冰涼一片,相當受用。

夕陽自他背後照過來,勾勒出那近乎完美的英挺輪廓,他的臉背著光,藏在陰暗之中,看不清晰,可她知道,他好溫柔。

殷桑,是溫柔的。

你在乎我啊,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她的眼楮無聲地流淌著這樣的感情,殷桑忽然煩躁起來,把她的手一丟,啞著聲音道︰「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鬧了。」

她整個人一震,睜大了眼楮。

「我送你回去。」他轉身走了幾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回頭看,見她立在原地,晚風吹起她的衣衫和長發,那般縴細敏感,怎經得起外界風雨、世事如霜?聲音便更加疲軟了下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狠狠地把袖子一甩,厲聲道︰「你騙我!」

他望著她,不說話。于是她就更加氣惱,「為什麼騙我?你要我證明自己能賺錢,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我不是包袱,我不是麻煩,為什麼你還要送我回家?為什麼?」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他邪邪地一笑,道︰「看來二小姐真的忘記我是誰了,說謊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而且,偶爾戲弄一下天下第一才女,也是相當有趣的事情……」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是這樣……嗎?只是戲弄……而已嗎?」

「不然你以為會是什麼?」

她低斂下眼楮。感覺自己的心像浸在溫吞吞的水中,漂浮著,有失重般的迷茫,卻不痛苦。真奇怪,被這麼諷刺的笑容和冷酷的話語傷害過後,她竟然依舊不覺得痛苦。若被別人知道了,又得說她一個「賤」字了吧?

「傷害我,你很快樂嗎?」她輕輕的一語,換來他重重的震撼,臉色頓時發白。

她看著他失態的表情,聲音越發平靜︰「你這樣傷我,你不痛嗎?告訴我,你不痛嗎?」

「你……」他說了一個字,再也說不下去。

「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我不是其他女子,被你一激,或者一罵就會捂著臉跑開,這種方法對我沒有用。殷桑,你這樣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你在傷害你自己……」

「夠了!」他叱喝一聲,卻沒有用。

她徑自說了下去︰「我有兩個姐妹,姐姐貌美妹妹性靈,惟獨我,從小性格內向,不喜歡說話,因此不被大家喜愛。我不像姐姐,對女乃女乃言听計從逆來順受,也不像妹妹八面玲瓏能逗女乃女乃開心,所以一直以來,三姐妹中,我是可有可無的那個。直到十五歲時,當朝太子太傅孟大人無意中看到了我的詩稿,驚嘆不已,詢問作者,我才被眾人所注意。此後兩年里,說是風光無限,被吹捧為天下第一才女,但是真正知我懂我者,又有幾人?我說這些不是博你同情,而是要告訴你——殷桑,我們一樣,我們是一樣的人!」

殷桑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她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就那樣望著他,一直望到他的心中去。周圍的行人、街道在她的視線中淡化成虛無,只有他,只有他藏在堅毅容顏下的隱晦秘密,只有他藏在冰冷表情下的柔軟感情。

她想,殷桑,你懂我的,你是懂我的啊,對不對?

忽有破空聲自後方傳來,殷桑猛一縱身,抱著她向右滾倒,街上僅有的幾個行人驚呼著四下散開,長街那頭,一隊鐵騎飛奔而來。當先一人手持長弓,高聲道︰「殷桑,你跑不掉了,束手待擒吧!」

一片混亂中,她看見他的眼楮,里面流露的不是驚慌而是悲涼,一種已欲燃燒但突遭冷水傾覆的悲涼。

她听見他用很暗啞的聲音說︰「你現在知道了?我們……不一樣」

她身子一輕,人已站穩在地上,殷桑松開手,轉身面對來襲者,冷笑著道︰「堂堂六扇門的越四爺,竟然也做這種暗箭傷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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