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切到手指,鮮血流了出來,那一剎那的感覺,已不僅僅是痛那麼簡單,她的聲音,她那好听到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沒有了……沒有了……
沒有了。
他在這世上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夠幸福。但恰恰相反的,最不幸福的人就是她。
那一道詛咒本是雙生,囚住他,也囚住她。
自此兩個人,都失去生命的光華。
他在實驗室中為救她而刻苦,她在醫院里為恨他而生存。他和她,都被快樂所背棄。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那一次偶爾從校園經過,看見她跪在地上,渾身都在抽搐,很痛苦的樣子。連忙跑過去,她抬起頭來時,目光迷惘而散亂,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癲癇!她有癲癇病?!
這個發現再度讓他震驚,伸手輕踫她,她整個人沉浸在病發的痛苦中很不清醒,因為她沒有拒絕他。
于是他抱起她,帶她回房間,走著走著視線就模糊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水蒙蒙的。但是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很想哭。
把她放到床上,她開始慢慢變得平靜,他想走,她卻死命地拉住他,她肯定不知道他是誰,否則她不會對他做出這麼依賴的動作。明知道不可以留下,因為她隨時可能清醒,但還是舍不得丟下那只手,只能一動不動地站著,像被石化。
幸好她睡過去了,他慢慢扳開她的手指,用被子蓋好她。
她的臉慘白如紙,眉頭依舊皺著,殘留著痛苦的痕跡。
伸手撫平她的眉,低聲說︰「我不能留在這里。如果你清醒了發覺是我抱你回來,你會更加恨我。」
然後,轉身離開。
他多麼希望她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他,但是他更清楚,當她看見是他後只會更加憤怒。
美杜莎,珀耳修斯砍下你的頭,是出自故意,然而,他是無心的。
他是無心的,無心的,無心的!
無心之失。
第十章
原諒你什麼?原諒你為救我而違抗神的旨意?
原諒你為自責而內疚一生?
這個男子啊,為何擁有比常人更多的剛毅時同時也擁有比常人更多的脆弱?
他跪在她面前,天之子的尊貴與榮譽全都煙消雲散。
美杜莎慢慢地蹲,平視著珀耳修斯,她的眼楮剔透、純黑,沒有一絲雜色,此時因摻入感情而變得溫潤了起來,他從她的眼楮里看見了自己。
「珀耳修斯……」風吹得又輕又柔,像她的聲音一樣,整個世界就此軟軟地融化,「我愛你。」
意識沉沉,糾纏著統緊,默未傾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起這些,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心中一個聲音不停地呢喃「請你懲罰我」,後來又恍惚地想起,那似乎是大樓倒塌後他對程沉說的最後一句話。
接下去就是一陣子的天旋地轉,世界與他而言,變得非常遙遠。
身穿白袍的女神握著神杖站在他面前,對他說︰「珀耳修斯,去,為我砍下美杜莎的頭。」
他看見自己搖頭,說︰「不,不行。」
「你說什麼?」
「我不會殺她。」
「為什麼?」
為什麼呢?思緒是一團亂麻,但在這個時候卻慢慢地被解開,使得里面的答案越來越清晰。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他听見自己說︰「我喜歡她,我喜歡美杜莎。」
所以,他不會殺她。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會再傷害她。
女神的影子在瞬間淡去,一個聲音很遠卻很清楚地傳到他的大腦中來︰「默未傾,你要好起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渾身一顫,驚悸的感覺從手腳處蔓延上來,將身心層層包攏。
那是她的聲音!是她的,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她的聲音!
默未傾的手動了一下。
身旁的護士發出一聲驚呼︰「院長,我看見病人的手動了一下!」
主治醫生停住了手中的止血鉗,「你確定?」
「是的。」
主治醫生沉思了大概五秒時間,說︰「不用理會,我們繼續。準備好的軟骨組織在哪里?拿過來。」
「這就要開始移植了嗎?」
主治醫生看看表,「我們還有45分鐘。」
長達七個小時的手術終于過去,手術室的燈熄滅了,程沉僵硬地轉過頭,目光因等得太久而有點呆滯。但她立刻清醒過來,連忙上前問︰「醫生,手術進行得如何?」
「手術過程比預期的順利——」
程沉全神貫注地聆听。
「但是,情況卻有點復雜,我們在給他進行軟骨移植時出了點小問題,感覺病人的情緒處在非常激動的狀態中,可能會有稍微的不良影響……」
「什麼意思?」
「一切要等病人醒過來才能知曉。現在就看他自己的毅力。」
手術車推了出來,看見他露出頭而不是整個人都罩在白單之下,程沉心里松了口氣。
不管如何,他還活著。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醫生考慮了一下,對身邊的護士說︰「你帶她去。」
「好的,美杜莎小姐,請跟我來。」
護士帶著她,做過全身消毒後才允許她進入。
病房內,默未傾依舊全身插著管子,面色蠟黃,沒有生氣。
程沉將他的一只手捂在手中,神父說過,溫暖的手可以帶給人快樂,她要把這種溫暖傳遞給他。
「你听,我會說話了……」她苦澀地笑著,將他的手貼到臉上。
「你听見了嗎?我會說話了。你不是曾經說過我的聲音好听嗎?你有沒有听過我唱歌?我現在唱給你听,好不好?」
有人在哀傷的詩句里告訴我
寂寞是我永遠的阿修羅
將宿命雕刻為弓
將光年幻化成箭
以指尖滑落
破空飛去那則傳說
有人在空寂的聲音里告訴我
罪惡是因為我的靜默
流在遠處的燈火
是你生命的追索
像一只蝴蝶
在破碎的波光中婆娑
你听見了嗎?你听見了嗎?
那是一支歌
所以無法詠唱太久太多
那是一段歲月
所以無法重頭來過
那是一朵玫瑰
盛夏之後它將一去不回
而記載著故事的靜默之堂啊
有激灩水色漫天浮扁
在風中搖曳,呼喚我們
在那里我們將永遠鮮活
永遠鮮活……
聲音在靜謐的空間里悠悠回蕩,緩慢的節奏,沉沉的曲調,傷感中編織著一張綿綿的網,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溫柔。
程沉一遍一遍地唱著,不知疲倦。
加護病房外,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兩個人,正是簡蘭達和露莎碧。他們听著這首歌,眼中淚光閃爍,久久都不能動彈。
程沉握緊默未傾的手,硬咽地說︰「你要振作,你要好起來!一定,一定要好起來……我愛你。」
簡蘭達和露莎碧對視一眼,雙雙轉身走出去。
醫院的走廊里很安靜,露莎碧伸手扶著牆,垂下頭雙肩顫抖。
簡蘭達看著她,走過去將外套月兌下披在她的肩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轉身撲入簡蘭達懷中,「哇」地哭了出來,「你知道嗎,當我第一眼看見她時,我就有預感,她會很討人喜歡,我的爸爸,我的哥哥,我的所有所有朋友們都會愛上她,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很害怕,害怕他們愛上她後,就不會再愛我了,我很害怕她搶走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我也不想對她那麼壞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你的本性是很善良的,我知道的。」
「可是我藏起了爸爸給她的女圭女圭,我教唆小朋友們排擠她,我經常欺負她,最後還是因為我她才摔下樓梯的……我是一個壞女孩,很壞很壞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