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連毅緊鎖著眉,過了半響說︰「我可以跟外婆說帶燕燕去美國治病,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彼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這樣,便連忙道︰「我陪你一起去,兩個人說比一個人說好點。」
丁連毅望著她,忽然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嗎?」
「其實燕燕還想見一個人的……」
彼萌立刻明白了她指的是誰,整個人頓時一顫。
丁連毅低聲說︰「但是,現在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算了,多個人知道多個人難過,還是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彼萌突然站起,轉身就走,丁連毅吃驚地叫道︰「你去哪」
「我去找葉叔叔和媽媽問葉晨曦的聯絡方式!」
丁連毅叫道︰「為什麼問他們要?我就有啊……」
彼萌猛地停步,非常震驚地回頭︰「你……有?」
「我是跟他一快從美國回來的,又同是普林斯頓的學生,我當然有。」
「你……是他的同學?」不能怪她太驚訝,實在是誰都沒有跟她講。
丁連毅走到她面前,在兜里模了片刻,模出個通訊錄來,撕下其中一頁遞給她,上面是——連串號碼。「要是沒有晨曦,我可能到現在還失憶著,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渾渾噩噩地生活著,也就見不到燕燕,不能陪她走過這最後一段時光了……如果真要告訴他,那麼,就打上面那個電話。」
紙片在她手中變得很沉重,上面的阿拉伯數字更是灼燒著她的眼楮,仿佛在質問她︰「顧萌,你為什麼要誤解他?」
為什麼要誤解他?只因為看見他跟小毅一起離開,便自以為是地胡思亂想,便開始對他失去希望,便任由自己的生活一團紊亂……
彼萌啊彼萌,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口是心非。
一念至此,她立刻飛快跑下樓,醫院一樓有插卡電話,從皮夾里抽出僅剩的一張面值100元的IC卡,她開始顫抖地撥打那個號碼。
「嘟——嘟——」一聲長過一聲,拖拉著,將心慢慢地煎熬。
拜托,請接電話,不要不在,拜托……顧萌無聲地請求。
終于,電話被接起,那邊傳來好听的一聲︰「Hello。」
葉晨曦的聲音。
在剛才,顧萌一直在想,萬一這個電話無人應答怎麼辦,萬—這個電話是別人來接的怎麼辦,她想過很多種萬一,獨獨沒有想過,萬一被葉晨曦接起來了,她應該說些什麼。
「Hello?」葉晨曦略帶驚訝的聲音那麼清晰地傳人她耳中,像火焰,燒著了她的視听神經。
「Whoisjokeingwithme?Speakquickly,ifnot……」他半調侃地笑著,以為是誰在跟他開玩笑。
彼萌抓著話筒,呼吸聲開始變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覺再度來襲。
葉晨曦沉默了。一時間,電話這邊,電話那邊,都靜悄悄地,沒有聲音。
似乎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後,葉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帶著試探的口吻問道︰「你……是你嗎?」
也許是因為他問得太過溫柔,顧萌終于承受不住,哭了出來。
她好傻,她怎麼會那麼傻!那一天,早上八點半,他在機場打電話給她時,是不是也是這麼一種近音情怯的心緒?所以遲遲不敢開口,好像一說話,就有悲劇降臨。可是當時,她以為他還在猶豫,還在擺架子,于是狠狠地說出冰冷的字句,斬斷他和她的關系。她怎麼會干出那樣愚蠢的事情來?
他是葉晨曦啊,是她喜歡的葉晨曦啊,是她愛著的那個人啊!
彼萌不停地抽泣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線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說話,請跟她說些什麼,請跟她說些什麼!
「我……」葉晨曦開口說了個我字,然後停頓,又過了片刻,換上一副輕松的語調說,「其實我沒什麼話可說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彼萌顫聲道︰「葉……葉晨曦……」
「我在。」
「葉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葉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是她一直以來渴求的東西。
那一天,她從樓梯上摔下來時,是不是也曾這樣惶恐急促地尋找過他的回應,她渴望那時他會出現,會對她說︰「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于是她打電話給120,打電話給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尋找另一種慰藉。而今天,又是這樣慌亂無助的一刻,她求助于他,隔著萬水千山,听他說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葉晨曦,為什麼每次,你都不在我身邊呢?」顧萌輕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麼了?萌萌,出什麼事了?」葉晨曦的語氣變得著急起來。
「葉晨曦,對不起!對不起,葉晨曦……」
「你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彼萌哽咽地說出那個噩耗︰「燕燕死了,葉晨曦,我好害怕……」通話突然間斷掉,她握著話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話機上的屏幕,上面顯示余額已不足,無法再繼續通話。
啪!
彼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這樣,上一次,這一次,都這樣,她都沒能得到幫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葉晨曦的相隔萬里,兩件事情交織著,整個世界就這樣在她面前,一點點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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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萌已經不記得自己後來又做了些什麼。她似乎陪著丁連毅去見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幫忙處理燕燕的身後事,然後丁連毅看著她蒼白的、可怕的臉,勸她回去休息。于是她打車回到了學校,宿舍房門開啟的那一剎那,天地旋轉,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接下去便是長長一段夢境,亦或說,是某些事情的回憶。
十三歲時,爸爸媽媽離婚了。她看見自己走在放學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黃昏的陽光看起來格外凝滯,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為什麼要分手?曾經那麼相愛,為什麼最後還是要分開?天地蒼茫,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好孤單好孤單。
然後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進去。正準備回自己房間時,無意中看見爸爸媽媽的臥室里,爸爸佝僂著背,坐在床邊縫紐扣-他的動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後還扎到了手。她從半開著的門縫里看見那個樣子的爸爸,眼楮濕潤了起來,然後走進去接過他手中的襯衫,低聲說︰「我來吧。」
她幫爸爸縫著紐扣,心中默默地想︰無論如何,她還有爸爸,也還有媽媽,她誰都沒有失去,但爸爸卻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憐。
縫好扣子後,她一把抱住爸爸,盡量用調侃的語調說︰「爸爸,以後我們就相依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園丁,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其實他們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顧。
十六歲時,她推著自行車走進小區時,看見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圍著季落在跟他學英語,咿咿呀呀的童音總是說不清楚,而孩子嬉鬧的本性更是使他們一刻都不肯安靜,學上幾句就跑來跑去,可季落還是那麼耐心,溫文地笑著,伸手模小朋友的頭,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間被無聲地撥響,她是一株缺乏照顧的植物,生長在大漠里已近乎干涸,而他的溫柔,讓她看見水源的希望。就那樣,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