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爆破音回響在大廳里,蕭卿卿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左瞼,手指踫觸處,先是一陣麻,然後才有一把火慢慢地燒起,辣辣地疼。
爸爸打她……十六年來,爸爸第一次打她,因為這個女人而打她……
蕭卿卿啊蕭卿卿,你真是愚蠢,白雪公主怎麼斗得過巫婆皇後?你不信邪,現在嘗到後果了吧?
蕭新異望著自己的手,也呆住了,又是懊惱又是生氣,「你,你……你太不像話了!你知不知道你阿姨已經懷孕了?你這樣推她,萬一流產了怎麼辦?」
又是一記晴天霹靂!
這個女人有孩子了!有了爸爸的孩子!
原來他們之前在書房里所說的事情就是這個……
老天,你居然給我這麼大的懲罰……蕭卿卿一動不動地站著,咬了咬唇,又咬了咬唇,才把這個消息硬生生地消化掉。
「很好,這下子我真成了個多余的人呢……」她冷冷一笑,朝樓梯處沖了下去。
沈瑤嘉驚道︰「快去追她回來,可別做什麼傻事啊……唉喲……」
「你怎麼了?哪里疼?」蕭新異雖然擔心女兒,然而此刻愛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重要,連忙扶起她急聲說,「要不要去醫院?覺得怎麼樣?到底有沒有事……」
在他一連串的發問中,房間里的第三人站起來追蕭卿卿而去。
「好了好了沒事了,有顧西去追她了,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樣,疼不疼?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蕭卿卿沖出家後才發覺無處可去,黃昏把最後一抹余輝寂寥地落下,然後街道兩旁的路燈亮了,在地上繪織出她的影子,與另一個影子交集著,慢慢地由淺而深。
就這樣,兩人保持著三尺的距離,彼此不說話。
心里某個部位在硬生生地疼著,每走一步,都撕心般地疼,感覺和自虐很相像。
經過一個公車站牌,正好有輛公車停在那里,想也沒想地上車,車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乘客。
她在第四排坐下,眼角余光瞧見他也跟著上了車,坐在最後一排。
鮑車以平緩安靜的速度前行,一盞盞路燈自窗外掠過,將暈黃的光線投入車內,再一道道地劃開,忽明,忽暗。
從顧西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她瘦弱的肩膀和一頭卷曲長發,燈光打在她身上,全身如鍍金邊,勾勒出她所營造的個人世界,與周遭一切隔絕。
也許蕭卿卿永遠不會知道,他第一次看見她,就是在公車上,也是這樣沉靜的小女孩,臉朝窗外心事重重。
那是去年初秋,在得知小泵姑要結婚的消息後便對未來的姑父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听說他有個十六歲的女兒,正好考上曄華高中,是低他一屆的學妹。
于是派了哥們兒去打听,高一三班的蕭卿卿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回來報告的文舒亮還沒說話先自臉紅,隨即跟來的其他哥們笑著說——阿亮被那女孩「電」到了。
那天放學,剛出校門就有同伴推他的肩,指著站牌下正在等公車的一個少女說︰「快看,那個就是蕭卿卿。」
距離很遠,只知道身形比一般女孩高挑,頭發很長。
他跟同伴告別後,忍不住朝她走過去,正想自我介紹,公車來了,看見她上車,便也跟了上去。
那次他坐在第二排,她坐在第六排,也是這樣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因此一回頭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她。
非常白皙的一張臉,帶著些許憂郁的蒼白,這個女孩子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弱」。
眉毛生得很好,純淨得猶如畫上去一般,襯著晶瑩剔透的眼楮,第二印象——靈氣逼人。
鼻子和唇都曲線分明,可能過于分明,因此顯得冷漠不可親近,再配上那一頭濃黑如墨的波浪長發,有別于同齡少女的嬌俏無邪。第三印象——早熟。
望著那張並不算絕美卻無疑很吸引人的臉,依稀明白了為什麼文舒亮會對她一見鐘情。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二十分鐘的車程里,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沒有聲音,像個木偶人。
第二次相見是小泵姑的婚禮上,由于腦海里已經有了那個靜態畫面,因此面對會動會說話會微笑的她時,反而有點不能適應。
「卿卿,這是沈阿姨的佷子,你該叫表哥。」姑父將身穿小禮服的她拉到面前介紹給他,濃近于黑的深紫色,覆蓋了初見時的蒼白。
唇色鮮紅,流淌著明為客氣實為諷刺的微笑,「我知道,顧西學長嘛,久仰大名了。」
三分柔婉三分清冷三分優雅折射出一分淡漠。那是他第一次听見她的聲音,因聲音而驚艷。
她絕對適合當個優伶!那樣的聲音是能夠成為經典的。
泵父開心地笑,沒有意識到她並未如他期望的那樣叫表哥,然而他注意到了,這個女孩排斥他,也排斥他的姑姑,從頭到尾,她的笑容都充斥著虛假。
然而,她會動會說話會微笑,甚至連偶爾不屑地揚眉,都顯得意氣風發。他怎麼會曾經認為她很弱?那明明是一個充滿力量的靈魂,所有情緒都從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流出來,讓你心驚,心亂,亦心悸。
竟是這樣兩個完全相反的形象!利用學生會職權調出她的檔案,六月十四號生日,原來是雙子座的女子,那麼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此後便介入了她的生活,看到她的房間,看到她剛起床時的慵懶,看到她挑食任性的樣子,看到她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最初哥們打听回來的資料說她文靜乖巧,成績出色,是以全校第七名的成績考進曄華。然而不久後他就發現,這個女孩對學習完全抱著听之任之的態度,甚至是故意荒廢學業,成績一落千丈。她尖酸,她刻薄,她對人態度生硬不留余地,她會踹門進教室,她會讓老師尷尬得下不了台……種種種種,一點一點積累起來,「魔鬼的女兒」這個綽號開始不脛而走。
起先是迷惑,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和轉變;繼而是震驚,隱隱猜到那是女兒用來吸引父親重視的手腕;然後是好奇,且看這一幕紅橙黃綠會有怎樣的結局;最後……最後……最後的心緒很復雜,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有時候看著她板起臉倔強高傲不討人喜歡的樣子,竟會覺得心在隱隱地疼,為她不值。
怎麼會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為什麼要選擇當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難道她不知道,在這個年齡,叛逆絕對等于背棄幸福!
于是親眼看著她一天天沉淪、墮落、越陷越深,由期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絕望。
第七章
鮑車在終點站停下,售票員不耐煩地走過去拍拍蕭卿卿的肩,「小泵娘,終點站到了,怎麼還不下車?」
蕭卿卿如夢初醒,站起來朝她輕輕彎腰,「謝謝。」然後下車。
「好有禮貌的小泵娘。」售票員邊稱贊邊把目光轉向另一個耽誤她下班的家伙,顧西不待她發話,連忙從後門下車。就這樣一前一後,依舊是三尺的距離,兩人繼續默默前行。
天已黑透,連路燈都開始顯得很明亮,顧西這才發覺他們剛才坐的那趟車竟然是到「文心公園」的,已在三環之外。
她打算去哪里?難道一直這樣游蕩下去?
就在他這麼想時,蕭卿卿在公園露天長椅上坐了下來,燈光勾勒出她的側面,恍恍然隔若浮生。
彼西遲疑了一會,走過去在長椅另一頭坐下,蕭卿卿沒有動,看來並不拒絕他的靠近,于是他悄悄往她那邊挪了一點,她還是沒動,于是再挪一點,直至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