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救她?誰能救她?想讓誰來救她?
一個名字就在混亂中被呼叫了出來︰「寄晚,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要死,不要讓我死!」
隨即,她听見那個名字的主人用無比驚喜的聲音回答她︰「我在這,你不會死。我在這。」
手上傳來被握緊的感覺。而全身仍是無法克制的悸顫,惟有悸顫,將身體內所有的恐懼、害怕、擔心與不安一起隔離。
「我在這里,柔荑。你沒事了,你不會死的,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寄晚……寄晚……寄晚……」她在夢魔中不停地呼喚這個名字,仿佛只要這樣做廠,就能夠安全。
「醒醒,柔荑,你醒醒。」那個聲音焦慮卻又溫柔,還有那種熟悉的丹桂花香,一點點地滲進迷霧中來,某種力量促使她往上飄升,沖破桎梏,沖破黑暗,迎向光明。
紀柔荑緩緩地睜開眼楮,首先映人眼簾的是雙漆黑的眸子,里面有她的影子。
視線再慢慢擴展開去,終于看見了白色。
白色的風寄晚,愛到至深的風寄晚,和……憔悴得幾乎認不出來的風寄晚。
紀柔荑凝望著他,眼中有淚。
風寄晚伸手抱她人懷,臉上霹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卻又溢滿酸楚,「你覺得好些了嗎?」
這句話催出了她的眼淚,未曾說話,便已哭得哽咽。
「別哭,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活著,我在你身邊,而且會永遠在你身邊,不離開你。」
紀柔荑怔怔地看著他,有點無法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在她半死不醒的這段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風寄晚笑笑,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你剛醒來,你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不要急,一件一件地問。你問,我答。」
「你問,我答。」——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依稀在很久以前,兩人也曾這樣默默相對,她有滿月復的問題想問,卻沒有問,他明明可以很詳盡的回答,卻沒有回答。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一句話,然而這次與那次,卻又何其不同。
紀柔荑抿了抿唇,她的手下意識的伸向腰際,風寄晚問道︰「你是在找這個嗎?」
紅絲線的懸結處,碧綠的水落映亮了她的眼。她伸手去拿,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像沉浸在溫水之中,懶洋洋地提不起任何精神。
風寄晚將水落放人她手中,水落上有他的體溫,暖暖的。
「你看,這個是什麼?」輕輕的笑音里帶了點調皮的味道,又或是成心勾引。紀柔荑看見另一只紅線系著的鳴笛出現在他手上。然而與水落不同,這只鳴笛是白玉雕的,色澤柔美,像他的牙齒。
「這是雲起。」
紀柔荑凝視著那樣東西,終于說了醒來後第一句話︰「雲起?」
「是。和水落一起出自名匠陸子崗之手。水落為綠翡翠,雲起為白和闐。」
掌心中,鳴笛明淨,比之水落的剔透,別有一番風味。
「是我母親留在世上惟一的遺物,它們原是一對。母親生前本想把它送給她表哥,但還沒來的及給就被父親強娶了,後來她就藏起來誰都沒有給。在被父親趕出家最窮困的時候,她也沒有賣了它們,母親跳河自盡後,我從她的枕頭下找到這兩件東西,我帶著這對鳴笛去見我的父親,然後被留在了和府。我不能說母親賦予了它們怎樣的意義,然而她年輕時曾經想送出去卻沒送成的遺憾,我不想重復。」風寄晚握住她的手,連帶他們手中的鳴笛。
「一方面,我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把鶴公子的形象維持到最好,但另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送你水落。我是個怯懦的人,永遠只會做些模稜兩可的事情。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對不起,柔荑。這句話我就很久想說了,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難道你不知道,恰恰是你這些模稜兩可的舉動,帶給我很多快樂嗎?衣服、水落、山中歲月、家……這些東西,在我決定離開你徹底死心時,我覺得因為有那些記憶,我可以讓自己的後半生過的很充實。可是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哪里?我不是應該死了的嗎?」
「這里是五台山,我們已經離京城很遠了。」
紀柔荑的臉色一變,她反手抓住風寄晚的手,急聲道︰「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事?你是不是出事了?」
風寄晚的眼中閃過溫柔的笑意,說道︰「不要急,我會慢慢的告訴你。嗯……從你失蹤時起說吧。你的丫鬟紋兒跑來跟我說你不見了,我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我爹會這樣做。我發現惟肖暗地里听我爹的命令對我的生活加以監視,這點讓我難過。當我去找他,詢問他你的下落時,他告訴我,你自盡了。」
「于是你知道他在騙你?」
「我們之間有過協定,你也不只一次說過你要活下去,這樣執著于生存的你怎麼可能自盡?尤其是就在幾個時辰前我們把該說的全部說清,該了斷的也忍痛做出了了斷。但是父親不知道這點,他只能用他自己的心態去猜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他認為你會自盡是合理的。」這點是父親的最大的失策。
紀柔荑垂下頭,低嘆道︰「是啊,我這樣的人,是怎麼也不可能自盡的,否則爹爹死的那天,我就已經那樣做了……」
風寄晚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把話又說了下去︰「我從小苞在他身邊,一直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清楚他對我有所保留和懷疑,但是我總認為他是我的父親,虎毒尚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如果說那一夜我還是覺得迷惑以及失落,到了他跟我說你自盡死了時,已經完全轉為失望與不屑。我怎麼會有這樣—個父親?而最最可笑的是,我竟然幫助了他那麼多年!那麼多年了,為了討他歡心,為了讓他後悔拋棄我和母親,我發奮圖強,立志要出人頭地。但是最後卻發現一切只是騙局,籠罩著親情外衣的骯髒騙局。他根本就是個自私小人,除了他自己他誰都不愛,更別說我那卑微的母親。所以,我要離開他,我今後的人生不要再听他擺布、受他控制。」
「寄晚……」雖只是那麼平淡的幾句話,但是可想而知這後面掩藏了怎樣巨大的心理掙扎,要一個長年就受人控制的玩偶擺月兌身上的束縛,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即使,他是風寄晚,以沉著冷靜著稱的鶴公子。
「我假裝被他勸說,同意娶十格格為妻,並主動要求住在他身邊,目的是為了減輕他對我的防備。我借囑咐公事為由,讓人送信給向東來,告訴他我的決定和處境,讓他去幫我找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還在人世這一點深信不疑,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說你死了,我還會堅持認定你活著。幸虧有了向東來,他廣闊的人脈和高超的醫術,將你從鬼門關救下,再憑借你自己頑強的意志,終于戰勝了鶴頂紅之毒,活了過來。」
紀柔荑好是心驚——萬一,差那麼一點兒,她死了,整場計劃雖可周詳完成,但也最終是以悲劇收場。幸虧這一次,一向虧欠她的上天終于開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與幸福的可能。一念至此,不禁緊緊地抱住了風寄晚。
多麼神奇的感覺,他就在身邊,而且再也不會走掉,永遠存在。如果說之前的種種磨難都是為了求得這樣一個結局,她願意受更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