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知道了為什麼在第一次聞見風寄晚身上的香味時,她會心生錯覺,思維紊亂。
是的,她當初放入水中的花瓣就是丹桂。清貴雅絕香馥郁,一點靈動卻滄桑的丹桂。
她輸了。在很早的時候,就輸給了宿命。
于是她認輸。
整個世界都仿佛靜止,在靜止中前世今生、悲歡離合、茫茫浮世、寂寂紅塵、通通灰飛煙滅。
她只看的見他,只願看見他,只想永遠這樣看住他。
然而上天不憐憫她,紛雜的馬蹄聲自遠方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終于,無數個火把映亮了流水河畔,也映紅了她的眼楮。她自風寄晚懷中抬起頭,看見永琰率領著大隊人馬已將此處層層包圍。
永琰的臉上有種深痛的表情。可她不在乎,她將目光轉向風寄晚,一直以來,她最關心的人是他,只有他而已。
「柔荑,過來。」權貴的聲音第一次向她流露出無上的威嚴,以及那蘊藏其中的爭奪。
她凝望著風寄晚,心在無聲的吶喊——不,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要把我推給他,不要把我讓給他,風寄晚,求求你!
風寄晚的眼眸閃爍著,輕輕地推開了她。紀柔荑的臉色頓時一白,然而下一刻他卻牽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我送你回去。」
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終于放下,紀柔荑正待點頭,永琰又道︰「柔荑,過來!」
風寄晚拉著她走到馬前,將她扶上馬,自己則牽馬而行,卻被永琰的隊伍攔住了去路。
「借過。」風寄晚平靜地說道。
永琰坐在馬上,居高而下地看著他,沉聲道︰「紀姑娘由我來送,你可以走了。」
「借過。」風寄晚臉色不變,又說了一遍。
空氣中凝結起一股暗流,那是屬于兩個男人之間的爭斗。紀柔荑覺得自己應該表態,便咬了咬唇開口︰「十五阿哥……」
「你閉嘴!」永琰忽然喝道。
紀柔荑整個人一呆,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位一臉冷竣的皇子。他從來沒有這樣呵斥過她,甚至連句大聲點的話都小曾有,然而此時此刻,他竟然這樣對她?!
原來這就是她剛才說會嫁的男人——再溫和的外表也掩蓋不了其中獨屬于皇室的驕傲。尤其是在情敵面前。
紀柔荑又默默地想到,其實這個皇于她從來就沒有去了解過,她的心沒在他身上。
「十五阿哥,如果我堅持要送她回去呢?」
永琰盯著風寄晚,緩緩地道︰「沒有這個如果。」
風奇晚竟然笑了一笑,臉上有抹嘲諷的味道︰「她不是你的,十五阿哥。」
永琰看了紀柔荑一眼,道︰「今天我帶她出席壽宴,就是等于宣布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人了。」
紀柔荑無功于衷地听著,仿佛說的不是她。
「但你畢竟沒有宣布,明說,與暗示,可是天壤之別。」
永琰臉一紅,怒道︰「風寄晚,你非要和我作對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今天晚上那道一掌江山是你使的詭計。要是被我找到證據,你就死定了!」
風寄晚笑得更是輕蔑,「好啊。那我就等十五阿哥拿證據來收我入獄了。」說罷飄身上馬,手中馬鞭輕揚,勾住阻攔之人的馬腳,兩匹馬雙雙倒地,風寄晚趁機穿過去,仍不忘留下一句話︰「恭祝十五阿哥壽辰,告辭了!」
身後起了一陣嘈雜,但很快地為風聲所淹沒。
「怕嗎?」風寄晚問紀柔荑。
紀柔黃搖頭,「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風寄晚笑了笑,臉色又恢復了凝重。紀柔荑雖人在他身前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卻感覺的到他身體的僵硬,「你為了我,跟十五阿哥起了正面沖突,日後會後患無窮的。」
「即使沒有你,我與十五阿哥也完全是敵對的。他若為帝,第一個要鏟除的就是我父親,所以我只能選擇幫十七阿哥。」
接著便是長長一段時間的沉寂。這種沉寂令紀柔荑不安,她扭頭回望,恰好可見風寄晚的臉,兩人的距離比想象中的更近。
「怎麼辦呢?」紀柔荑綻出一個柔柔的微笑,半像解嘲半像調侃,「現在我嫁不成那個人了。」
風寄晚一怔,反應卻比她所能料及的更大。他急聲道︰「柔荑——」
「噓——」紀柔荑沖他舉起食指壓干唇上,笑得更足溫婉,「你不要覺得有什麼負擔,嫁與不嫁是我的事。真的,不騙你,如果說之前我都處于一種完全紊亂迷茫徘徊不定的情緒中的話,那麼現在我變清醒了,非常清醒。我小時候,—直想讓爹爹疼我,我書念得比書院里所有的男孩子們都好,琴棋書畫樣樣比他們出色,可是爹爹還是不關注我。我那時候覺得很委屈,也很難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有什麼可委屈和難過的呢,我使自己的一切都敝到最好,我無愧于我自己,這就夠了,現在也一樣。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賭氣,就像我小時候為了賭氣而發誓要超越我的師兄們一樣,因為你不肯愛我,所以我就去找個人來愛我,因為你傷了我,所以我就去傷別人的心。今天我出席十五阿哥的壽宴,雖說是無法推月兌身不由己,但找私心里也許只是想看看大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你,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不,你別說話,你只需要听我說,我是個怯懦的人。如果這次不讓我把話說完,也許我再也沒有勇氣說了。」
「風寄晚,我們是很相像的兩個人,都是童年孤獨,都是被人疏忽。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不肯輕易示人,但其實,我們比別人跟渴望溫情。也許是因為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我終于可以不再有所顧慮,也沒有任何責任,現在的我,僅僅是為自己而活著,所以今天我才比你勇敢,我能說出我愛你,而你依舊不能。可是風寄晚,這樣沉重的包袱你要背一輩子嗎?你要一直都做個身不由己的人嗎?你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活呢?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後,你就更沒辦法擺月兌了。活著,多麼容易,又多麼艱難。我曾經與你約定,期求得到你的庇佑讓我活下去,可是風寄晚,風寄晚,風寄晚,你怎麼辦?你又該向誰去求得庇佑?你又能向誰去期求呢?你是在哭嗎?你臉上的是眼淚嗎?不,別這樣,現在不是生離死別。多麼奇怪的一件事,這樣一張容顏,有了眼淚,有了感情,變得好陌生,都不像是我所認識的你了。它應該永遠孤高傲潔,永遠淡漠沉靜,即使冰川融化,萬物消弭,也會亙古不老;這樣一張臉,才是名聞天下的鶴公子,才是享譽京都的風少爺所獨有、該有和永有的。不是嗎?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靠近過你,這樣我就可以永遠記著第—次相見時的那張臉,永遠保持著它所擁有的完美與干淨,仿若不在人間,可惜……上天不從我願……」
紀柔荑輕輕地嘆口氣,再次出現那種半像解嘲半像凋侃的微笑,「我是你的紅顏知己呢,風寄晚,你可能一輩子也就只有我這麼一個紅顏知己了。」
不待他回答,紀柔荑就徑自下馬,她的目光平視遠方,三丈外就是紀宅。
「我到家了,我要進去了。剛才我所說的話,你听過就忘了吧。」說罷轉身前行。
「柔荑——」風寄晚在身後叫了一聲。紀柔荑的腳步不停,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眼中的淚水在這一刻終于承受不了重量,紛紛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