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說笑的,不用這麼緊張,走吧。」葉重重披起白狐披風,起身先走出去。
碧落呼地吁了口氣,暗暗道︰「好險,差點就壞事了。」
「你還在等什麼?」葉重重回頭,碧落忙邊答邊追上前。
連同梅子,主僕一共三人步行下山,人還未至,已听到了喧雜聲。長街上果然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兒簇煙火從洛城最有名的燕子湖中竄起,在空中綻放成奼紫嫣紅的千萬束,劃出長長的痕跡。
「好漂亮哦!」碧落拉著葉重重向湖邊走去,
「小姐你看,有人在放荷花燈耶!」
碧波上水光粼粼,紙扎的荷花燈順著水波慢慢飄逐,比之長街上的熱鬧,湖邊則顯得溫馨旖旎。
葉重重立在小橋上默默地看著那些燈和放燈的人們,一時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多少年了,她離開入群多少年了?自從被父親找回笑客山莊,這些年來除了每日去邊緣賭坊,幾乎足不出戶,太長時間與人群隔絕,此番出門來,反而感到很不適應。
碧落和梅子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地離開,她也沒留意。
一陣輕柔的簫聲從湖面上遠遠地飄了過來,葉重重抬頭,臉上露出極驚訝的表情,她走下橋,順著湖邊長堤一路走過去,發現那蕭聲是從湖上最漂亮的一只畫舫里傳出的。
簫聲由悠揚轉為嗚咽,漸漸有了淒涼的味道,葉重重不禁和著旋律輕唱︰「輕臨湖前,徒留空嘆,情無限,思緒纏綿,但聞舊曲,故他不見。恍覺影亂,葉飛落,淚幾點?葉飛落,淚幾點……」最後一個音縈縈繞繞,哽咽可聞。
臉上冰涼一片,伸手模去,眼淚濡濕了指尖。一聲輕嘆從前方響起,葉重重抬起頭看,吃驚地發現非凡公子站在那只畫肪上,凝視著她,眼中有著濃濃的憐惜。
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走,卻听非凡公子喚道︰「等等。」畫舫分水劃來,停在了岸邊。非凡公子走到她面前,將一方潔帕遞給她。
葉重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拭去了臉上的淚痕,輕聲道︰「多謝。」
非凡公子臉有歉色,「是我不好,吹這只曲子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
「你怎麼會吹隨園曲?」葉重重停一停,又道︰
「你剛才吹的是隨園曲中的第七段《秋波沁》,也是十七段旋律中最難的一段。」
「我自幼喜歡吹簫。隨園一場大火,很多東西都毀于一旦,獨曲譜幸存,為一老頭所拾,幾經周轉落到了我手中。閑暇無事,就自學著吹。吹得不好,應該還不敵當年的隨園世子蕭離。」
葉重重垂下頭,低聲道︰「蕭離?他早連簫是什麼模樣的都已忘卻了。」
非凡公子轉開話題道︰「今天是寒露,我正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葉重重露出詢問的目光。
非凡公子笑丁笑道︰「在船上。」他先走回船,然後轉過身來扶她。葉重重的心緊了緊,但最終還是把手給他,雙手相握,暖意脈脈——竟是那麼溫暖的一只手。
足尖在甲板上落定,身子卻隨船聲晃了一晃,葉重重的臉刷地變白。
「怎麼,你暈船?」
「我怕水。」隨著這三字而來的是一段不好的記憶,葉重重連忙閉緊眼楮,將之從腦海里揮去。
「我們進去吧。」非凡公子掀開門簾,船艙內的布置精巧雅致,每一件東西都擺放得恰到好處。正中央的圓桌上赫然放著兩盆菊花。
葉重重快走幾步走到近前,驚喜出聲︰「這盆女兒醉和這盆紅絲錯都活回來了!」
非凡公子淡淡一笑,「幸不辱命。」
葉重重撫模著菊花的枝葉,感激道︰「謝謝……真的,四盆花里我最喜歡這盆紅絲錯。」
「它的確美絕人寰。」非凡公子的指尖踫了花辦一下,又縮回去,「若非為了這兩盆花,這個寒露我應該已回到江南,而不是在洛城度過。」
「你要回去了?」葉重重問後始覺失言,神色有點尷尬。求婚不成,自然是打道回府了,難道還留這不成?
非凡公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情緒,像水面上蕩起的淺淺波紋,但卻什麼都沒說,徑自走出了船艙。
葉重重跟了出去。
外面夜色撩人,煙花依舊把天空點綴得絢麗多姿,一盞盞荷花燈從畫舫旁飄過,慢慢地流向遠方。
葉重重注視著那些荷花燈,緩緩道︰「人們總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些虛幻的東西上,以期求能得到幸福,卻不知這些花燈隨著流水飄走,最後一一顛覆,為水所淹沒。流水分明是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希望托付給它?」
非凡公子沉吟道︰「也許只不過因為人心比流水更難測度。」
葉重重愣了愣,非凡公子又道︰「但無論如何,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不是嗎?」
葉重重苦笑了一下。非凡公子道︰「你不相信?我們來實踐一下,如何?」
「怎麼實踐?」
「跟我來。」非凡公子忽然拉住她的手,葉重重還沒來得及驚訝,整個人已從船上飛了起來,非凡公子拉著她在水面上輕點幾下,如蜻蜓般輕盈地滑過湖心,最後停在湖的另一邊岸上。這邊地勢較低,許多只荷花燈順著湖水飄到此處,映得水波一片明亮。
葉重重臉色發白,此刻足雖落地,但依舊驚魂未定,「你……你想干什麼?」
非凡公子從湖面上撈起一盞荷花燈,拆開,取出里面的小紙條,紙已漸被水浸濕,不過字跡雖然模糊,但仍可辨析。那是城東柳巷的王氏求神靈保佑家中生病了的丈夫早日康復的祈禱。
葉重重道︰「這樣看別人的東西,好像不太好吧?」
非凡公子一笑,道︰「你也來,放心,我沒有惡意。」順手又撈起一盞,那是紗兆坊的老婆婆祈禱神靈讓她那個不孝的兒子改邪歸正。
葉重重雖然覺得此舉不當,但敵不過心中的好奇,當下也撈了兩盞,其中一盞是求嗜賭的丈夫戒賭的,另一盞則是一位富家干金希望貪財的父母能夠曉明大義不要嫌棄她所中意的貧窮書生。
非凡公子沖她眨了眨眼楮,微笑道︰「好了,現在我們就來充當一回神靈,幫他們心想事成。」說著又牽了她的手施展輕功奔向長街。
「喂,燈會還沒完,街上很多人的,會嚇到他們。」葉重重急道。
「正要趁燈會未完時干,等他們回到家時,發現一切都已解決了,是何等快樂的一件事情?」
說著到了柳巷,問了路得知東數第四家就是王氏的住所。兩人偷偷溜到後窗,只見一間陋室,藥味彌漫,一個男人躺在床上臉色蠟黃,的確是病得不輕。
非凡公子指風輕彈,一顆小珠子飛出去打中了男人的昏睡穴,然後拉著葉重重跳進窗內。
「怎麼你還會醫術?」葉重重見非凡公子為那個男人把脈,忍不住問道。
非凡公子從懷中取出顆藥丸讓病人吞下,微笑著回答︰「還好,起碼不是庸醫。」說罷轉身找了張紙,卻找不到筆墨,葉重重看見牆角有燒火的炭棒,
就撿了一根遞紿他。
非凡公子彎著腰寫藥方,葉重重凝視著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沒有見他之前,听到他的名字,以為必定是驕傲不可一世的人,沒想到此人竟如此謙和儒雅……
非凡公子開完藥方,用一錠金子鎮住放在病人的床頭,回眸道︰「好了,我們走吧。下一個是寒月街的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