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他斬釘截鐵的誓言,又似乎最終掙月兌開了那個噩夢,程輕衣的眼楮慢慢地睜了開來,在一片灰蒙蒙的環境中顯得更加明亮。
沈諾驚喜地看著她,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此時此刻,天地萬物悲歡離合前世今生茫茫太清種種一切忽然灰飛煙滅。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
程輕衣的目光慢慢地由亮轉暗,她支撐著想起來,沈諾立刻伸手過去扶,程輕衣抓住他的胳膊,握緊,又松開。
「怎麼了,輕衣?」沈諾發現她的舉止很奇怪,似乎隱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名的復雜情緒。
程輕衣凝視著他半晌,才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師父,我們會不會下地獄?」
沈諾的目光閃了一下,又復平靜,沉聲道︰「我說過了,無論是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如果是下地獄,就讓我們一起去。」
程輕衣低嘆一聲,靠到了沈諾懷中,這一刻,她只覺沈諾的胸膛是那麼寬厚,似乎能夠背負起所有的重擔與責任,那麼,就把一切的一切拋到九霄雲外去罷!
我,什麼都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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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宵夜雨,洗淨了俗塵,清晨起來時,空氣格外清新。程輕衣慢慢支開了窗子,淡淡的晨曦灑進來,照得一切都很溫暖。屋外碧湖如鏡,桃花如畫。
「小姐,把外衣披上吧,小心著涼,你大病初愈,要謹慎點為好。」挽綠走過來,將一件碧綠輕衣披上她的肩。程輕衣回頭,看著挽綠忽然笑了笑,伸手模了一下她的臉,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你也跟著我憔悴了好多。」
「只要看見小姐好起來,什麼都沒關系。」挽綠笑著說道,一指梳妝台的鏡子,「小姐你看,你的氣色好多了呢!」
鏡子里的人兒,雖然容顏仍嫌蒼白荏弱,但多少有了幾分生氣,不像以前那樣枯萎不堪。
「師父呢?為什麼從昨天起我就沒有見到他了?」
挽綠的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遲疑道︰「沈公子……沈公子他……」
程輕衣挑了挑眉,起疑道︰「出什麼事了?為什麼說話這般吞吞吐吐的?」
「他和秦姑娘在一起,好像有事情商量,剛剛和秦姑娘一起出門去了。」
程輕衣的身子搖了一搖,驚訝道︰「你說什麼?他和秦姐姐出去了?他們去干什麼?他們能有什麼事情商量?」
「婢子不清楚……」挽綠見程輕衣著急,忙道︰「但是小姐不要擔心,沈公子留下話了,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程輕衣默立了半晌,吁了口氣,輕笑道︰「我多心的壞毛病又來了……我應該信任他們的,對不對?秦姐姐是個好人,師父更是一向說到做到的,我在瞎擔心什麼呢,真是的……程輕衣啊程輕衣,這個壞毛病你可一定要改掉,否則遲早會傷人傷已的。」
挽綠听她這樣說,也松了口氣,點頭道︰「是啊,小姐,你能這樣想我真高興。沈公子一定會回來的,他那麼匆忙地離開,肯定是有要事,你要相信他!」
「那好,我們現在去見見爹和娘吧,我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他們了,我的這次病肯定把二老都嚇壞了……」
「好,我馬上陪小姐過去。」
兩人走出輕塵居,一路上卻見家丁們個個行色匆匆,忙碌成了一團。
程輕衣奇道︰「怎麼了?府里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為什麼大家都好像很忙的樣子?」
挽綠道︰「婢子不知道呢!」
程輕衣喚住一個路過的家丁道︰「你等一下,你在干什麼?」
「回小姐的話,我們按照夫人的命令正在修整花園。」
「修整花園?好端端的修整什麼花園?這不挺好的嗎?」
「回小姐的話,府里要辦喜事了,所以一切都要規整一新,不但花園,連房子也要重新修葺過。」
程輕衣更是奇怪,和挽綠對望了一眼,「辦喜事?有什麼喜事可辦?」
「據說是夫人要收秦家小姐當干女兒,具體事情小的們不是太清楚,小姐為什麼不親自問問夫人?」
娘——要收——秦若煙當——干女兒?
程輕衣回頭看了看挽綠,兩個人都怔住了。
*****
「娘,你要認秦姐姐當干女兒?」程輕衣人還在門外,聲音就先傳了進去。
廳堂里已經布置一新,帷幕、桌椅都是新換的,帶了幾分洋洋的喜氣。
程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回眸微笑道︰「你听誰說的?」
程輕衣道︰「下人們這樣告訴我的,難道不是?」
「下人們沒有說錯,的確是辦喜事,不過不是收干女兒。」程夫人慈祥的笑容里多了幾分神秘的味道。
程輕衣驚愕道︰「不是收干女兒,那是干什麼?為什麼要把家里整修一新啊?」
一個聲音忽然自門外傳來,「不是收干女兒,而是認徒弟!」聲音清朗,正是沈諾。
程輕衣連忙轉身,卻看見沈諾與秦若煙一起走了進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明知二人沒什麼,但是看見他們同進同出,她的臉色還是不由自主的變了一變。
沈諾微笑著走到她面前,凝眸道︰「我要認徒弟。」
「你……要……認……徒弟?」程輕衣喃喃重復了一句,仍未明白過來。
秦若煙沖她盈盈一笑,道︰「程姑娘,我想拜沈大哥為師,你不會有意見吧?」
程輕衣這下終于明白過來,她抬頭驚愕萬分地望著沈諾,但是沈諾卻依舊在笑,秦若煙也在笑,娘也在笑,大廳里的每個人都在笑……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程輕衣的目光由不可思議到驚恐到幽愁再到哀傷,她咬著唇,只覺手腳在剎那間變得冰涼!
沈諾——要收秦若煙——為徒!!
她不敢相信地道︰「你再說一遍,你剛才在說什麼?」
沈諾重復道︰「我要收若煙當徒弟。」
程輕衣忽然一咬牙,奔了出去。
沈諾呆了一呆,立刻追了上來。
在快到「只為桃來」的那個亭子時,沈諾追上了她,一把拉住程輕衣的手道︰「輕衣,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程輕衣忽然有氣,回頭瞪著沈諾道︰「你怎麼會這樣做?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你記不記得當初收我為徒時答應過什麼?」
「我記得。」
「你記得?我說過——師父既然收了我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如果你以後再收徒弟,那麼你我之間的師徒之誼就一刀兩斷,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師父!這些話你真的都還記得?」程輕衣越說,心中越是氣苦,忍不住流下淚來。
沈諾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擁住她,柔聲道︰「傻孩子,我當然記得,你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我都記得很清楚。」
程輕衣哽咽道︰「那你為什麼還這樣做?你為什麼要收秦若煙當徒弟?」
沈諾臉上露出又好笑又好氣的表情來,他凝視著程輕衣的眼楮,笑了一笑。
程輕衣見他此時此刻竟然還笑,頓時氣得轉身就要走。
沈諾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笑道︰「笨丫頭,正是因為你我之間有那樣一個約定,所以今天我才那麼做的。」
程輕衣睜大了眼楮,滿臉迷惑,過了半天淒淒慘慘地逼出一句話來,「師父你不要我了?」
沈諾失笑,但看著眼前人兒又絕望又悲傷的眼神,心中柔情頓起,道︰「傻丫頭,你還是沒有明白。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當我的徒兒嗎?」
程輕衣的眸子慢慢變得清明,終于恍然大悟道︰「原來你……」
「要想解除我們之間的師徒名分,又要合理,又要不起爭議,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我們曾經有約定,我只能收你這麼一個徒兒,如果我收了其他弟子,我們之間就再無師徒關系。」沈諾笑了一笑,道︰「說來還要多謝若煙,如果不是她想出了這個主意,一時半刻,只怕我們誰都不會想到可以這麼順利地解決存在著我們之間的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