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諾嘆了口氣,柔聲道︰「那只是個夢而已,不要想太多。」
「師父,我前幾天還害怕著死,可現在不怕了,一點都不怕了。」程輕衣將頭靠在沈諾的肩上,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快死了,師父肯定不會這樣對我。你肯定又會板出一副老師的模樣來,教訓我說這個不是那個不對。你怎麼可能那麼溫情地牽著我的手,讓我靠在你懷里,听我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傻孩子。」沈諾喃喃道。
程輕衣的目光中露出幾分透徹了然的神色,淡淡道︰「其實我知道師父一直以來在顧慮些什麼,你怕別人說閑話,更怕世俗挑剔的目光指責著我們不該有的親昵。在百萃節那天,藍姑娘看我的目光,完全是把我當做紅顏禍水來看的,好像我會毀了你一樣。其實我也很害怕,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一听說你要娶親我就快發瘋了,你不肯帶我去揚州,我就千方百計的自己去……我在路上時情況就已不太好,有好幾次就忽然暈倒了,就在那時候踫到了吹簫公子……我承認我是故意的,我使了點手段迷惑了他,讓他幫我演那出戲。我是不是真的很惡毒啊師父?」
沈諾低低一嘆,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我真的很惡毒……」程輕衣低聲道︰「我看見吹簫公子手里的扇子,知道是秦姑娘送的後,就開始打起了它的主意。我問他要了那把扇子,然後跑到百萃大會上攪局,果然,秦姑娘看了我手中的扇子後就崩潰了……師父啊你說得對,我真的是很胡鬧,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去傷害別人,把一切都摧毀!秦姑娘肯定很傷心,吹簫公子也肯定很傷心……我的自私直接地、或者間接地傷害了那麼多人,所以老天懲罰我,奪走我的生命之前,還奪走我的美貌……師父,我現在都不敢照鏡子……」
「沒事的,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
程輕衣注視著沈諾,目光如水,「師父,我喜歡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人而已。在我生命里,除了你外,沒有別人,從來沒有。」
沈諾閉上了眼楮,這句話說出口來,為什麼在甜蜜中摻雜了那麼多痛苦與辛酸?如果不是因為程輕衣快死了,她會說出這句話來嗎?而自己又會縱容這樣親密的行為肆無忌憚地發生嗎?多少悲哀卻又真實存在著的忌諱——師父與徒弟的相戀,不被世俗接受與理解的愛情!
天色更陰沉了,一道閃電劃破靜寂的長空,暴雨傾盆而下!
兩人拉著手跑到亭子里,一起抬頭看天,風雲際幻間,嘲笑著萬物蒼生,人,在自然面前,何其脆弱與渺小?
程輕衣道︰「師父,講些你的事情給我听好麼?比如你的十六歲之前都在干些什麼呢?為什麼江湖上都沒有關你這方面的傳聞呢?」
沈諾注視著黑壓壓的天空,緩緩道︰「十六歲之前……十六歲之前我和母親在一起顛沛流離。我父親是個書生,死于戰亂,母親精于醫術,就帶著我走南闖北,靠替人治病收取微薄的診金為生。在那過程中遇見了瓊花娘子,她對我們母子很照顧。我母親在我七歲那年,也是這麼一個雷雨天去逝了,臨別前將我托付給了我的師父,他不懂武功,但是常識非常淵博,我從他那學到了很多東西。十六歲時我開始名揚江湖,後來才慢慢學了劍法,並不像其他人認為的那樣十六歲時就武藝高強。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漂泊著,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麼都沒做過,現在回憶起來,似乎只有收你為徒這件事,是真正被印入生命中,永遠也揮之不去。」
程輕衣笑笑,道︰「師父十六歲時就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現在都過去十年了,難道就沒踫到過什麼紅顏知已麼?好像一直以來,有關于你這方面的緋聞真的很少啊。」
沈諾眨眨眼楮道︰「那是,幸好沒有,否則估計我的徒兒就更要尋死覓活了。」
程輕衣聞言嗔道︰「師父你取笑我!」
「這難道不是事實?」
「好吧,這算是吧。」程輕衣放軟了聲音,好像想到了什麼,一直笑個不停。
沈諾挑了挑眉,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程輕衣,程輕衣伸出一個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道︰「師父你知道嗎?其實……」
罷說到這時,就听呼喚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
兩人轉頭看去,只見挽綠撐著傘急急地跑了過來,「太好了!終于找到小姐和沈公子了!」
程輕衣道︰「什麼事?」
「小姐,有客人來訪,自稱姓秦,是個年輕的小姐。」
沈諾和程輕衣兩兩相忘,心中都是一驚——姓秦的年輕小姐?難道是秦……若煙?
*****
水榭听香,華燈初上,大廳里一片亮堂。
那個廳中盈盈而立的素衣女子,卻比燈光更奪目。
沈諾和程輕衣趕到時看見她就齊聲叫了出來,「秦姑娘!」
秦若煙回眸,目光落到程輕衣身上時臉色卻變了一變,過了一會兒才嘆息道︰「才幾日不見,竟然憔悴若斯……沈大哥,我是送東西來的。」說著示意旁邊跟著的丫頭遞上了一個錦盒。
沈諾迷惑地打開那個錦盒,一株翠碧色的植物在燈光下燦燦生姿。
「這個!」沈諾又驚又喜,抬頭看著秦若煙。
秦若煙笑了一笑,道︰「依君草這個名字據說是我曾祖母起的,是她與曾祖父的定情之物,所以秦家一直視為珍藏,倒不是因為此草有神奇的治療能力而拒絕外傳。娘說了,凡是藥物理所當然地要用來給人治病,若能救人性命就是它最好的用途,相信秦家列祖列宗上天有靈,也不會因此而責怪我們的。因此命我送了過來,旅途上有點耽擱了,幸好,還來得及。」
「此恩此德,教沈諾如何忘記……他日定當親自上門拜謝!」
「沈大哥言重了,你與我們家素有淵源,以草相贈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只是先前礙于家傳祖訓,遲遲不肯應允,拖累了程姑娘的病,若煙已感到萬分羞愧……閑話後敘吧,沈大哥先為程姑娘治病要緊。」
「好啊!」沈諾興沖沖地回頭看程輕衣,卻見程輕衣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竟然不見一絲欣喜,反而凝結著一種說不清的哀愁。看到那樣的表情沈諾的心緊了一緊,走過去柔聲道︰「輕衣,你怎麼了?你……難道不高興麼?」
程輕衣咬著唇,忽然向秦若煙拜了下去,秦若煙一驚,連忙伸手扶她道︰「程姑娘為何行如此大禮?會折煞我的!」
程輕衣抬起頭來時,已經淚眼朦朧,「我先前那麼對你,難道姐姐竟絲毫不以為意,不與我計較,程輕衣羞愧萬分!」
秦若煙沉默了一下,輕嘆道︰「那不是你的錯,緣分弄人而已,與你何干。我反而要謝謝你,讓我看清楚一些事情呢,否則我永遠都會沉浸在自己的幻覺中,便無法自拔……」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說我不要這株依君草的話,更是辜負了姐姐一片好心,但是,這藥還是請姐姐帶回去吧,我不要……」
此言一出,廳內幾個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沈諾,愣愣地望著程輕衣,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反應來!
秦若煙驚訝道︰「什麼?你不要?為什麼?你危在旦夕,只有此藥可以救你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