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諾點頭道︰「不錯,是第一個。」
「那麼,我有個要求——師父既然收了我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這點,你做得到嗎?」
沈諾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道︰「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我今生就只能有你這麼一個徒弟,是嗎?」
程輕衣點頭,臉上的表情竟一本正經,「是的!如果你以後再收徒弟,那麼你我之間的師徒之誼就一刀兩斷,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師父!我說到做到!」
沈諾本就是豁達怪異之人,因此雖然程輕衣提的這個要求極是蠻橫無理,但在他看來,卻是新鮮有趣,當下大笑應允道︰「好!一個就一個!我本就沒想過收什麼弟子!」
程輕衣的眼楮晶晶亮,「你真的同意?」
「同意就同意。你說的,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絕不更改?」
「嗯,不更改了!」
程輕衣大喜,當即跪了下去,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徒兒程輕衣給師傅行禮了。」
沈諾將她拉了起來,微笑地凝視著自己這個新收的女徒弟,嘆道︰「你這般古靈精怪,我此生想必是注定要與你糾纏不清了。」
程輕衣嘻嘻一笑,道︰「見師禮懈已拜過,你後悔也是來不及的了。」
「嗯。」沈諾點了點頭,面色又恢復正經,沉聲道︰「你的病疾的確是百年罕見,而且拖的時間實在太久,已經侵蝕到了五髒六腑,以我之能力,雖可保你暫時不死,但只怕也僅僅是苟延殘喘……若想全然康復,希望渺茫啊……」
程輕衣听了,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好也罷,壞也罷,反正就是那樣了,能拖得一年是一年吧。」
「你真的這麼想?」沈諾直視她的眼楮。
在那樣的目光下,程輕衣退縮了,垂下頭去,低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可爹爹和娘親卻仍是不肯放棄,這麼多年來,為了我的病,他們不知費了多少心,平添了多少白發,我實在不忍心見他們被我這樣拖累著,睡不好,吃不下……」
「所以,你就故意這麼刁蠻任性,好讓他們對你失望,死了想救你的心?」沈諾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早在見到這個小泵娘時起,他就發現了那看似平常的表相下,其實並不單純。
程輕衣點了點頭,眼框中已有淚水在盈盈閃爍,「可是我雖然那麼做了,爹娘他們還是沒放棄,依舊在四處尋找名醫……他們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一次次地給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失望,這樣的打擊他們怎麼受得了呢?其實不只是他們,我也一樣,每來一個大夫,我都在渴望自己能夠好起來,可每次最終都是無可奈何地離去……他們背著醫箱從門檻跨出去的那個背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受不了了。既然注定了是沒得治的,不如讓我早些死了,絕了大家的念頭罷!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了?」說到這時,已經泣不成聲。
沈諾心生憐憫,將她輕輕摟了過來,拍著她的背柔聲說,「你是個好孩子,你沒有做錯,大家都不怪你的。師父向你保證,一定要傾盡平生所學,治好你的病。希望渺茫,但卻不代表完全沒有希望,是不是?你是堅強的好孩子,那麼,就和師父一起努力,好嗎?」
他的聲音溫潤而慈和,具有安撫人心的神奇力量,程輕衣點了點頭。十四年來,第一次有一種奇異的溫暖因這個男子的到來而呵護了疲憊不堪的心。
師父——真好——
靠在沈諾懷中,程輕衣這樣想道。
北風肆虐,白雪紛飛,冬的酷冷使得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不見人蹤,此刻惟有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趕車的卻是兩個垂髫童子,一個身穿紅襖,一個身穿綠襖,長得一模一樣,粉雕玉琢,極是可愛。兩人邊趕車邊說笑,神情悠閑,竟似全未將這寒冬放在心上。
馬車雖行走得緩慢,但不一刻便到了杭州城外,城里人聲鼎沸,倒是頗為熱鬧。守城門的侍衛走上前例行公事地準備查檢,卻見綠襖童子從懷中取出一面純金打制、白玉瓖邊的令牌,侍衛們一見那塊令牌,臉色頓變,恭恭敬敬地退了開去,放行。紅襖童子一揚馬鞭,馬車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一進城內,先是看到東牆的告示欄下圍了一大群人,那喧雜的聲音便是由此傳出。
「啊呀!程家的七小姐,只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可憐哦!程員外那麼好的人家,卻是無子嗣膝下承歡之福。那六個兒女個個是不到三歲就夭折了,好不容易這七小姐算是活得長久些,捱過了十三歲,沒想到到底還是過不了今年……唉——」
「程七小姐出生的那天,整個杭州城里的桃花全都開了,花香直飄數十里外,人人稱為吉兆,本只道這該是個有福之人了吧,沒想到仍是薄命。」
「嗯!為了給她治病,程老爺是尋遍名醫啊!可連那天下第一名醫駱大夫看了,也是束手無策。看來,真的是沒的救了。」
……
此起彼伏的惋惜嘆氣聲傳入車內人的耳中,修長的手指將貂皮簾子掀了一掀,露出一雙黑如點漆的眼楮,目光溫潤如水,透露著睿智與從容,「去看看什麼事。」
「是。」紅襖童子應聲下車,不一刻便返回來報告說︰「稟告主人,杭州城首富程亦先張榜宣告天下,誰能治好他女兒的病,願以萬金相贈。」
車內人的黑瞳閃爍了一下,問道︰「他女兒得的是什麼病?」
「不太清楚,據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看過的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童子揣摩著主人的臉色,試探地說,「主人,您想去為程家的小姐治病嗎?」
車內人淡淡一笑,目光更是溫文,「有何不可?」
「可是——」紅襖童子急著說道,「王爺還在等主人,要為您接風洗塵呢!」
「讓他等著吧。」車內人唇角一彎,目光燦燦,顯得興致昂然,「連駱飛華都治不好的絕癥,我倒真的是想見識一下。」
*****
城南,程家大宅——
程員外滿臉愁容地在大廳中踱著步,听丫鬟們說小姐今早又把藥給吐出來了,這孩子,自從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後脾氣就越來越壞,甚至拒絕見任何人,如此下去,怎麼得了?想著想著不禁長嘆出聲︰「老天啊老天,難道真要讓我程家絕後,連最後一個女兒都保不住嗎?」
內堂的幃簾掀起,走出了輕聲啜泣著的程夫人來。只見她雙目已哭得紅腫,當真是不知為女兒流了多少的眼淚。
程員外上前,低聲問︰「輕衣怎麼樣了?」
程夫人搖了搖頭不答話,靠到他的肩上哭了起來。
程員外忙輕拍妻子的背安慰她,「如是,命也!我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也許我們真的和這個孩子無緣吧,夫人千萬要保重啊!」
「老爺,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所以注定了這輩子無兒無女?我已經老了,輕衣是我最後的命根子啊!如果她真的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程夫人說著又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匆匆忙忙地跑進一小廝,一路喊了過來,「老爺,老爺——」
程員外皺眉,喝道︰「什麼事這般大呼小叫的?」
小廝忙放低聲音道︰「老爺,好消息!罷門口來了個人,要求見老爺,說是為小姐看病來了。」
程員外與程夫人一听大喜,連忙說道︰「哦!快請!快請那人進來……不不不,還是由我們出門親自迎接吧。」說著起身往大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