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孩子們,我知道你們都遭遇了滅族之災,心中充滿了忿恨,對于人類……」
他的聲音很慈祥,看過來的目光也很慈祥,充滿了包容和理解。可是,他的話為什麼這麼奇怪?
「你們是靈獸,比之人類更接近天地,更接近永恆,也更接近神靈,而人類,原本是應該受你們庇佑的,而今……」神在嘆息,手在空中輕輕一點,一面晶鏡如水般地從空中滑了過來。
「你們看看自己,這樣的你們,同那些無知愚昧的人類又有何分別呢!」
鏡子飛到了面前,目光迷惑地看過去,卻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看看自己罷!你還記得在爭取靈獸之名時,向我許下過什麼誓願嗎?你說此後你決不傷人,更不會以人為食,可是現在,你的牙齒上還滴淌著人的血!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告訴我,你還配稱之為靈獸嗎?饕餮!」
最後那一句「饕餮」猶如晴空霹靂,震醒了混沌著的靈魂,目光所及處,鏡子光潔地映出一只怪獸的影子來,怪獸的模樣非常模糊,惟獨那雪白的牙齒,還有牙齒上滴滴流淌著的鮮血,紅得觸目,紅得驚心!
※※※
陶 忽然醒了過來。
窗台上啪啪響,外面的雨依舊下個不停。他模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竟然全是冷汗。
怎麼會做這麼詭異的夢?夢里的一切竟然似曾相識,仿佛前世親身經歷過一樣……饕餮是神話故事里的怪獸,凶狠殘忍,嗜美食,食無再食時,就開始吃人。那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齒,還有牙齒上濃稠卻惡心的血跡,似乎仍在眼前晃動著,只要一閉上眼楮,就能夠看見。
雨聲敲擊著玻璃,聲音很脆,二十多年前,似乎也是這麼一個下雨天,他坐在書房里外祖父的身邊,看著外祖父拭擦一只遠古時代的青銅鼎,鼎上雕刻著一只動物,人面羊身——
這是什麼?——
這叫饕餮,是神話里的一種靈獸,代表尊貴和高潔——
饕餮?怎麼和我的名字很像啊?——
呵呵。我特意那麼取的,希望你和它一樣尊貴高潔——
它是好的嗎?——
它本來是吃人的,但是後來不吃了,所以神靈們就讓它當了五大神善之一——
那這種動物現在還有嗎?——
呵呵,傻孩子,那只是個神話而已。
只是個神話而已……陶 凝視著窗玻璃上不停往下流淌的雨水,忽然披衣而起,打開陽台的門走了出去。
透過隔壁擬兒房間的玻璃窗,可見里面的那張的床。床是空的,沒有人,姒兒趴坐在床邊的椅背上睡著了。她的臉正好對準著房門,雙眉緊皺著,臉上的表情即使是在睡夢中仍顯得很是憂慮不安。
陶 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目光閃爍著,眼珠更是黑得深沉,過了許久,他像是下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抿緊了唇,將房門輕輕地合上,轉身離開。
第十章
天淡淡地青了、漸漸地亮了。
天空的顏色徘徊在亮與暗的邊緣,似乎無法選擇最終的歸依,因而綻現成了一種介乎靛藍和淺紫之間的顏色。藍色是陰郁,陰郁是她現在的心情。
姒兒仍是趴坐在椅子上,保持著那個姿勢望著窗外的蒼穹,慵懶、酸澀、麻木的感覺在肢體里流淌,但是卻不想活動。
白天是另一個開始,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結束在了昨夜——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所有的一切。
房間門外想起了鑰匙開鎖的聲音,但她也沒理會,除了佣人送早餐來,還能有什麼?
「姒兒!」溫潤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卻連帶起了無比驚奇,姒兒回頭,看見的竟是駱宇傾!
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來?
「收拾吧。」駱宇傾說道。
「收拾?」姒兒揚了揚眉。
「嗯。」駱宇傾點了點頭,「現在開始,收抬你的行李,我幫你訂了機票,九十分鐘後就有一班飛往巴爾的摩的飛機。時間很緊,你的動作得快點。」
姒兒怔怔地看著他,有點身在霧中的感覺。
駱宇傾凝視著她,說︰「你只有十分鐘時間收拾行李。」
「可是陶 他……」
「阿 現在不在,他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了,會議過程中,是謝絕任何打攪的。快點,時間不多了。」駱宇傾嘆了口氣,說道,「不要發呆了,走,或是不走?」
姒兒沉默了一會,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我非常清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確定你真的要走嗎?甚至,想游說陶欣然一起離開!」明亮的陽光下,駱宇傾的目光燦燦如星,卻沒有暖意。
姒兒瞪著這樣的眼楮,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感覺,酸甜苦辣,皆而有之。
「是!」姒兒開口,唇角揚起了一抹微笑,卻很堅毅。
駱宇傾的臉上起了層層波動,過了片刻才平靜下去︰「那麼好了,收抬行李吧。」
「可是我不明白——」姒兒望著他,滿臉迷惑。
「你不需要明白!」駱宇傾頓了一頓,輕聲地說︰「我在外面等你,等會我開車送你去機場。」
他走出去,輕輕地合上門。
姒兒凝視著那道合上的門,十指在胸前握緊,指甲刺入肉里,生生地疼,但卻又有一絲解月兌了的輕松,痛苦且快樂著,類似自虐。
她深吸一口氣,再吁出去。
「好的,一切的確到了,該結束的地步了……」
※※※
小小的行李箱,和來時一樣,除了幾件簡單的衣物外,並沒有太多的東西。來時是一身的熱情和希望,走時卻只覺身心空空,不知道究竟遺失了些什麼。
「我來幫你提。」駱宇傾伸手去幫她提行李箱,姒兒搖了搖頭。
兩人默默地走出房間,走到樓梯口時,姒兒抬頭望了望樓上,駱宇傾淡淡地說︰「不用看了,她不會跟你走的。面對誘惑,有的人可以拒絕得很頑強,有的人卻永遠拒絕不了。」
「誘惑?」姒兒皺起了眉。
「是的,誘惑,幸福的誘惑。」駱宇傾輕輕地笑,「親情和愛情,就是陶欣然現在面對的誘惑。」
「她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姒兒直視駱宇傾的眼楮。
駱宇傾說︰「我們走吧,車子在下面等著。」
姒兒嘆了口氣,忽地又苦笑了起來︰「我覺得這種逃亡的感覺真是有點滑稽和諷刺!」
「這本就是一場鬧劇……」駱宇傾低聲地說了一句,等姒兒抬頭用眼神詢問他時,他又微笑。
「走吧。」姒兒說。
「學姐——」陶欣然 地從樓上跑了下來,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她兒忙扶住了她,她一把拉住行李箱,急急說︰「學姐,你這樣走了,如果被哥哥知道……」
姒兒平靜地問道︰「你跟我走嗎?」
陶欣然怔住了。
看著她那樣的表情,姒兒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說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對不起,我幫不了你了……也許我真的是很自私。」
「不!求你了,學姐,不要那麼說,我……我……」陶欣然幾次張了口,卻未能說出話來,她的目光在飄忽在閃爍在去留之間徘徊。
「那麼,好好保重吧。笑一個,不送送我嗎?」姒兒溫柔地對她說話,眼神里有洞悉的明了與體諒。
陶欣然咬緊了下唇,顫抖著嘴唇想笑,卻最終撲入她懷中嗚嗚地哭了起來。
姒兒緊緊抱住了她,眼眶也濕潤了起來——究竟是誰的過錯,引得兩個人的傷悲?毫無理由,卻又處處都是理由……
「我們該走了,否則會趕不上飛機。」駱宇傾的聲音淡然地響起,有些人總是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