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雅從頭到腳仔細檢查完最後一個死結時,好像算準了時間似的,「應該」是被鈍器重擊頭部而陷入昏迷的齊默恩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楮,灰色瞳孔閃閃發光,精神得過分。
蹲在地上檢查繩結的安卓雅直起身,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與一雙深沉的灰眼楮對視上。
意外遭遇情人的突然襲擊,現在又被捆得像個粽子,齊默恩卻仍舊氣定神閑。深灰的眼珠,淺灰的衣服,如此平淡如此平靜的顏色,令安卓雅不禁懷疑他有沒有血壓(其實吸血鬼是真的沒有血壓)。
從震驚中恢復的怪貓路西華跟進到臥室,索性跳上大床觀賞,完全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鳥兒也不像足開默恩的知交故友。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
安卓雅緊緊閉上嘴,齊默看著她,「對于目前的狀況,我可以要求得到一個解釋嗎?拉薇妮亞。」除了十部可以微微轉動,全身上下每一處都被固定在繩圈中,頸部還套著一個巧妙的活結,隨手一拉便能令人窒息,如果安卓雅不是預先演練多次熟能生巧,那只能說她對十此遭實在是大有天分。
「不要叫我拉薇妮亞。」安卓雅冷冷地說。听到這竺時間∼來被無數次呼喚的、帶著無限親昵與愛意的名字,底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便會痛不可當,「我也希望得到一個解釋,齊默恩先生。」
斑頸水晶瓶在燈光下閃爍著璀璨而詭異的光芒,一個吸血鬼、一個人類、以及一只怪貓一起注視著它。
Vitae,血液。
那麼,是被發現了嗎?他嘆息一聲,暫時垂下眼楮,清秀完美的睫毛在顴骨上灑下一片陰影。當他極力說服她搬進歐佛萊爾莊園時就應該想到會有這——天,然而卻沒有為此做任何預防措施,潛意識就是在期待所謂「不被料到的安排」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沒有心虛,沒有驚慌,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是一副難以形容的憂郁,好像做錯事的是自己……面對這樣的齊默恩,安卓雅大出意外的同時更加憤怒。「齊默恩!我們認識了五個月,可是為什麼現在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你呢?」她的失望與憤怒一時無以復加。
「有誰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呢?戴面具的拉薇妮亞,你難道不是也這樣麼?」齊默恩微微苦笑。雖然曾經設想過某種場景,但絕不會料到自己竟要在這種狀況下與她面對。安卓雅果然不是那種遇事只會軟弱哭泣的女子,不過,用繩子就能束縛住吸血鬼嗎?好像太天真了一些。
「至少我的面具底下,不是一個名噪一時的凶犯!」碧綠的眼楮跳躍著憤怒的火焰,瓷白的顴骨泛起血色的紅暈,「你要辯解的話,至少找一個好一點的借口吧!」
安卓雅很失望,尤其憤怒。她所愛的齊默恩——是在愛意現下已成幻影的時候,她終于清晰而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如此深深地愛著他——一直表現為一個自信到高傲、冷淡成冷酷的男人,那麼此刻也該有與之對應的回復,大怒也好,不屑也對,陰冷、反擊都可以,就是不該為自己尋求辯解,就算是凶犯,他也該更有格調才是。
在這種時刻,安卓雅還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結淪,不得不說,她果然與眾不同。
凶、凶犯?齊默恩目瞪口呆,高貴的吸血鬼罕有地顯現出一副蠢樣。
腦筋急轉,啊!他終于明白過來,足足有十秒沒能做出反應,不知該大怒還是大笑又或是松一口氣。
安卓雅,他的拉薇妮亞,發現他儲存的「食物」之後,推論朝著另一個方向背道而馳︰安卓雅認為,現在本城最紅的連續凶殺案的吸血凶手非他莫屬!難怪既沒有聖水十字架,也沒有銀子彈桃木釘等等,只是簡單地用球棒把他打昏然後綁起來而已。
一旁大床上的路西華搖搖晃晃倒下,身子翻來滾去,四肢抽搐,尾巴瘋狂地拍打著床單,貓嘴張大到連最深處的牙齒也看得一清二楚,喉嚨里發出類似咳嗽般的「喀喀」聲。如果貓有所謂「捧月復大笑」的話,應該就是它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在旁人看來更像是突然得了狂貓病。
即使再喜歡暹羅貓,安卓雅現在也沒法分出心思來理它,齊默恩更是眼尾都不掃一下。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看見他臉色變幻不定,表情古怪,安卓雅再問。一旁的路西華聚精會神洗耳恭听。
「有。拉薇妮亞,你真的認為我是凶手嗎?」從吸血鬼連降十九級到變態罪犯,換作另一個人齊默恩一定勃然大怒,然而面前的安卓雅,盡避面色慘淡優雅盡失,卻隱約有種刻骨的絕望和悲哀。吸血鬼是對周圍氣息極度敏感的種族,剎那之間,他能夠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期望面絕望,因為深愛而悲哀……一腔惱怒頓時化為嘆息。
當然,精心儲存的血液,對吸血鬼的認同乃至推崇,身為醫生的專業背景,還有比這更為充足的證據嗎?如果不是知道真相,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凶手非他莫屬了。
正要沖口而出回答「是」的安卓雅忽然怔住了,此時齊默恩的神情也許只能用「柔軟」來形容,凝視自己的灰色眼楮專注而溫柔。齊默恩是凶手嗎?引誘年輕女子,將她們殘酷殺害,再抽取她們的血液……有著一雙如此美麗的灰色眼楮的齊默恩,真的是犯下這一系列罪行的人嗎?
腦袋一陣昏眩,眼淚奪眶而出……差一點,她連眨幾次眼,硬生生將淚珠逼回去。她絕不允許感傷這種無謂情緒再一次出現在這男人眼前。
她不說話,齊默恩只好繼續問︰「如果你確信我是凶手,拉薇妮亞,為什麼不將我交給警察——比如那位可敬的探長先生?」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雖然很薄,當他說話的時候,可以表達很多東西……
沉默了片刻。
「你在殺害每一個女人之前,都是這麼溫柔地引誘她嗎?」安卓雅冷冷地說。
語言總是那麼充滿謬誤,愛或不愛如此充滿懸疑,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齊默恩放棄地閉一閉眼楮。安卓雅的意志與固執讓事情變得分外棘手。
嘆一口氣,「不,只有你是例外。現在你要怎麼做,拉薇妮亞?」
齊默恩承認了。他是凶手,引誘不同的女子,殺害她們,取得血液。
他接近她,引誘她,也是為了取得她的血液。
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甚至令她感到惡心,生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喜歡某些人只需一小時,愛上某些人只要一天,而忘卻某些人得用一生。安卓雅早已厭倦等待,相較于漫長的追悔,她還是比較習慣選擇毀滅。
隨手摔破伏特加酒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水色的液體緩緩在地板上流淌,她的心字蕩蕩一如教堂寂靜的墓園。當愛情失去香氣,生命成為空虛,人生就應當在最燦爛的時候結束。
路西華直起腰,警覺地看著兩人,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似乎不能再玩下去了。
齊默恩則別無選擇,現在絕對不是表明自己吸血鬼真面目的好時機,然而下定決心的安卓雅是沒辦法用言語說服的……他改變主意了︰明天就把伊斯特•海勒交給諾斯費拉特親王!新仇加舊恨,他有兩個選擇,不是讓那爬蟲死得很難看,就是讓他很難看地去死!
他深深吸一口氣,「拉薇妮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