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這樣平常的裝束,安卓雅仍不可抑制地對他涌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底是哪里不對?是有點不太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似乎不太像這個世界的人。
她看他的眼神透著迷惑與研究,「嗨!」齊默恩微微提高聲音打斷她。安卓雅的眼神令人玩味,她察覺到了什麼嗎?
「……你好。」安卓雅反應過來。你在這里干什麼?她的眼楮充分表達了這樣的疑問。
「準備去上班。」齊默恩好心地為她釋疑,「先到這附近散散步,熟悉一下環境。」
噢!她想起來了,離這里再過兩條街就是Rakia醫院,接著記起齊默恩和海勒正是同事,頓生古怪之感。
「你值夜班?」听說他從另一個半球跳槽到Rakia,不知道時差有沒有倒過來。
「我一向值夜班,」齊默恩微微一笑,「我不喜歡白天。」
「我覺得這是一天中最好的時段,」他接著說,「天還沒暗,街燈暈黃,很有情調。等到天真的黑下來,燈光亮起,那種明亮反倒讓人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忍不住再看他一眼,這人居然與她有相同的喜好。
然後他站了起來,她等著他告辭離去,但齊默恩只是站在那里,並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強烈的存在感令安卓雅渾身不自在,怎麼還不走?難道他迷路了嗎?好像是,因為他正在左看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麼。
「我可以幫你什麼忙嗎?」她只好開口。
「可以,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什麼?」
「現在正是晚餐時間,你背後正好是一家看上去很不錯的餐廳啊。」
「可是你為什麼要邀請我呢?」
「因為我對你有興趣。」
「但我可沒有……等一等,不要動!」由于高度關系,她的眼楮正與他插在口袋中的手腕平視,突然間,她注意到他的左手腕,那一只……二十世紀初特有風格的金表——是真品嗎?!
上次接到的買方目錄上,應該就有這樣一只金表……
安卓雅職業病全面發作,迅速取代了冷漠的本性,「這只表能借我看一下嗎?」
眼光不錯,齊默恩心中贊嘆一句,大方地摘下它遞過去。
安卓雅欣喜不已,正要仔細端詳,頭頂上傳來滿含善意的提醒︰「你不覺得在光線明亮的地方看會比較好嗎?」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起身隨他步向西餐廳,仿佛上了鉤的魚。
餐廳里,安卓雅與齊默恩對坐。她的面前僅僅擺著一杯黑咖啡,而他的選擇則是超大杯加滿糖霜的冰淇淋,配上由堆得像山一樣高的熱軟糖、泡沫女乃油和漬糖混合的櫻桃——該店的招牌,超級甜品。他還要雙份!
這一對俊男美女加上不尋常的點餐方式,令來往服務生與周圍客人忍不住頻頻對他們行注目禮。安卓雅則毫無所覺,專注于她的新獵物,齊默恩一邊用湯匙舀著女乃油一邊觀察她。他注意到她的眼楮雖然不大,卻很迷人。
嗯,這個味道真的很不錯!齊默恩咽下泡沫女乃油,挑起一顆櫻桃……在這個城市的這個時段可以經常來光顧。這兩客超級甜品的卡路里,足以讓任何一位意圖瘦身的女士或者愛惜健康的男士退避三舍,但他沒關系,區區一點糖分和脂肪對吸血鬼毫無作用,更不會影響到他的體形。人類通常會認為吸血鬼講究容貌是件非常無聊的事,實際上剛好相反,當你經歷了漫長且永無止境的歲月,發現世上的所有事物都隨時間腐朽成灰,惟一能陪伴自己的只有這個身體,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自戀。
大約是類似的原因,雖然安卓雅這個人類在他所獵取的目標上與他對立,但他還是對她大有好感,無它,她確實是一個美人,造物主的杰作。就因明知紅顏轉瞬白骨,故此才愈發顯得珍貴。
如果不是贗品的話,這只金表比預計的更貴重。安卓雅做了初步的判斷,至于進一步的評估則需要各種專業儀器和資料,這些都在工作室。
她將表遞還給他。齊默恩看著她的表情從欣喜狂熱轉化為職業性的專注,現在,專注一點點褪變成冷靜的估量形勢,心想︰接下來她會進一步提出更高的要求的。
丙然,安卓雅輕聲問︰「齊先生,你有沒有興趣對這只表做一個估價?我認為它很貴重。」非常之值錢。
齊默恩不急著回答,招手叫來服務生,指著桌上消滅殆盡的甜品盤,「我還要一客。」
她這才注意到他在餐桌上的赫赫戰績,不禁對他的胃口大為佩服,相較于今天中午所見識到的海勒對營養搭配熱量的攝入更為感慨,原來做醫生也有各式各樣的人啊。
齊默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就這麼喜歡古董嗎?」
她眨一眨眼,老實地回答︰「有些喜歡,有些不喜歡。這是我的工作。」
對于金表,她個人沒有絲毫興趣,但其他人很熱衷。最重要的是,那人是個出手闊綽的大富翁。
「你準備怎樣評估?」服務生送來了超級聖代,他開始再次揮舞湯匙繼續努力。
「哦,我會為你提供一份委托書,表示你同意我對它進行鑒定和估價,然後我會做出正式文本,你無需為此付費。」
「你要什麼時候開始?」
「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就可以……哦,今天不行!」她有抱頭痛哭的沖動,「我的所得稅報表!」明天是最後期限,否則她會遭受調查、罰款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系列麻煩,特別是稅務局電腦會記住她。
從古董轉瞬跳至所得稅,齊默恩只覺得好笑,尤其是她那一副痛心的表情,「你對個人所得稅很有意見?」他問。很煞風景的是,吸血鬼也得交所得稅,只要他選擇與人群共處。齊默恩尊重Masquerade(避世),一個戒律或說傳統,要求血族不能在人類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這個規則在Inquisition(惡靈生物殲滅運動)爆發後被制定,因為必須隱藏自己,所以最好不要過分顯得與眾不同。關于所得稅,齊默恩選擇用一種現代方式解決這個麻煩——由一個會計師事務所代他全權處理。吸血鬼是不在乎金錢的,當然也不會關心所得稅。
除了極少數知交,安卓雅通常習慣與人保持距離,不過眼前這個男人輕松的、帶著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令她一時解除了戒心。她敲了敲咖啡杯,以一種冷笑的語氣說︰「在這個國家,教會權力最高漲時期,他們向百姓抽取十分之一的所得稅,而現在政府抽的稅卻有六倍之多。與如今的稅務員相較,沉船的海盜和挾持馬車的強盜都只能算小兒科了——他們比較像吸血鬼。」
斑貴雍容的吸血鬼被拿來與稅務員相提並論,齊默恩很不滿意,他糾正她︰「如果你不夠了解,就不應該隨便評論吸血鬼。即使是基督教,對生與死所做的斷言也並不確切。在生死之間,不存在一條清晰分明的界線,還有著許多不同的存在方式。吸血鬼只是獲得靈魂的方式與人類不同罷了。」
「是,」安卓雅心中不以為然,他說得好像自己是哲學家。但她不喜與人爭辯,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是,吸血鬼很好。不過……」她喝下一口咖啡,接著說︰「方才你說你討厭白天,所以值夜班,倒是很像一個吸血鬼的口氣呢。」
齊默恩微微一笑。
「我說過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他慢慢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