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意思叫、心我……」仇無涯橫眉怒目。
「不要說廢話!要麼你自己出頭認罪,要麼請公主幫忙,你自己選吧!」
「……」
四只眼惡狠狠對視片刻,仇無涯敗下陣來,本來也是自己理屈。
「浣春……我有點事要同你講……」心不甘情不願,仇無涯在師兄露骨的凶惡眼光監視下,嘟嘟嚷嚷開口說道。
再長的路總有到頭的時候,何況不過三五里,快馬片刻可到。仇無涯帶著浣春來到一片隱藏在數座石峰之間的小小綠洲,在沙漠里這樣的綠洲星羅棋布,無疑這是最難被發現的那種。圍繞著一灣湖水樹立著百十頂雪白的帳篷,還有幾間木頭搭建的平頂小屋。很多穿著皮衣裘褐的渠勒男女忙碌地干著手頭的活,一副熱鬧的生活景象。
看到仇無涯回來,大家一齊大聲歡呼起來,說的什麼浣春半點不懂,卻能听出其中滿滿的喜悅之情。
「公主!」從一頂帳篷里飛奔出一個女子,沖到她面前,「奴婢給公主請安……公主真的平安回來了……」竟喜極而泣。
「彩雲!」浣春也大喜過望,「原來你沒事!」
正當主僕兩人激動地淚眼盈盈時,一把蒼老而溫和的聲音傳人耳中,「安順公主,故人重逢,十六年別來無恙,可喜可賀。老夫有禮了。」
一個身材高瘦、白須如雪,看不出真實年紀到底有多老的老者漫步走出木屋,一身寬袍大袖的漢服點塵不染,對著她微微而笑。
浣春不由好奇地看著他,這位老人看起來有些面善,不過她從未見過他啊,怎麼會是故人?她下意識看看身旁,「你們怎麼了?」
冷汗一滴滴地從已化做木石狀的師兄弟身上滲出。
「……師父……」
「師父?」浣春嚇了一跳,這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漢人老者就是他們口中凶神惡煞般的師父?
「孽徒!」老者白眉聳動,中氣十足,「還不過來向為師請罪!」
「我們真的是故人啊,安順公主。」老者笑呵呵地說,一副慈眉善目的有德之相。
「為老不尊……」仇無涯只敢在肚子里月復誹。師徒如父子,何況他剛剛同師兄一起被狠罵一頓,現在的樣子實在有點灰頭土臉。
可是她真的不曾見過他啊,浣春心中一動,莫非……「您到過宮里?」她遲疑地問。
「早得多呢,」老者笑容不變,「老夫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襁褓里的小嬰兒哪。啊!忘了自報名諱,老夫姓潭,上師下古……」
「潭天監!」浣春霍然起立。是他!真的是那個為自己批命,從而間接造就她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人嗎?!
天監?仇無涯與白牙齊刷刷看向自己的師尊。
「師父你什麼時候去當漢賊的官兒了?」仇無涯覺得自己的頭發暈,「騙人的吧……」
「為師本來就是漢人!」潭師古不滿地瞪徒弟一眼,敢在他面前漢賊漢賊地叫,「小孩子不要胡說八道!」
浣春呆在那里,心情一時之間完全混亂,十六年的生活一一閃過眼前……
出生剛剛足月,就被送人暗無天日般的皇宮……在各種傾軋中掙扎求存的日子……听到和親時那種冰冷的心情……太子皇兄無奈而懦弱的眼光……常樂郡主,冬兒,她那同父同母卻無緣的妹妹……和親送行時十六年中僅有的匆匆一面……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這位潭天監!
「浣春!浣春!」仇無涯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為驚慌,「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她回過神來,深深看了一眼潭師古,露出一個苦澀之極的笑容,「潭天監,您當年的預言似乎一一應驗了呢,這一次的西域之行果然是我的大劫。」
「大劫之後便是重生啊。」潭師古收起笑容,別有含義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浣春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方才不自覺抓住仇無涯的手。她的臉倏忽一紅,便想掙月兌,卻被無涯反手握住,用力攥緊,一邊示威地向師父揚了揚下巴。
噗嗤!這是白牙在偷笑。
劍一般尖銳的憤怒眼光射來,彩雲臉色發青,這蠻子居然敢輕薄她的公主!
潭師古強忍住笑意,無涯這小子的霸道一點也沒改嘛,只是對浣春,有些話仍要交代明白。
「轉眼就是十六年了呢,」他不無感慨,「你入宮之後,老夫便向皇上請辭雲游天下,就在臨走的前一晚,你的父母,就是河間王夫婦,特意到京中的家里來求我,為的就是你十六年後的大劫。」
「河間王?父母?……」浣春喃喃念道,這些稱謂在她的生命中從來只是些名詞而已。
潭師古敏銳地看她一眼,接著道︰「你爹娘說︰既然你十六歲有大劫,必須遇貴人方能逢凶化吉,他們求老夫的,就是幫忙把那個‘貴人’找到。老實說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因為老夫一向只管批命而不管解禍,但河間王與王妃苦苦哀求,其愛女之情且令人感動,于是老夫就答應下來。現在呢,總算功德圓滿,把你的貴人送到你面前了。」一拍無涯的肩膀,「渾小子!為師果然是神機妙算啊!」
浣春與無涯雙雙愣住,他是她的命中貴人?怎麼听起來有如兒戲一般不真實呢?
潭師古捋著頷下飄灑的白須,悠然道︰「公主你的雙掌皆為斷紋,是大凶之命;且生辰為春分之日,春分者,乃乍暖還寒之象,生死各半。而無涯則是所謂‘冥星照命’,克盡親人,偏偏與你的命格對沖,反而互相化解……這些說了你們也听不懂,總而言之,他是你的貴人就對了!」
白牙從另一個角度提出抗議,「師父,現在你這麼說,那閉關之前干嗎要讓我看好無涯?他如果不去鬧插不就踫不上公主?明知他會這麼做,你折騰我干什麼?」
「那是你自己笨!」潭師古振振有詞,「為師叫你看好他,是叫你看著他不要把自己的小命玩掉,否則一個死人還成什麼貴人?其他的我可什麼也沒說。況且天機莫測,為師其實也沒有什麼把握啊。」
一口冤氣直沖頂門,白牙活活噎住。
「再說,若不是這樣,你能踫到彩雲丫頭?」早看出來自己這個大徒弟的眼楮老往人家身上瞟,潭師古故意補上一句,叫他徹底氣絕。
丙然如願得到一個狠瞪……白牙啞口無言,只剩翻白眼。
「不必太在意這個,」潭師古看著浣春與無涯呆若木雞的樣子,笑了,「總之,你們兩情相悅就很好,其他的明不明白、知不知道都沒關系。」
師父分明是在拿他們做實驗的材料嘛!白牙這個時候覺得,比起師弟與小鮑主,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不過日後一定要跟彩雲離老頭遠一點,切記!切記!
令人完全不知所措的所謂真相揭穿之後,接下來一整天浣春都是一種若有所思的樣子。仇無涯在她眼前打轉,她仿佛沒看到,理也不理,讓他徒然氣悶。直到現在,兩人坐在湖邊的月色下,望著一泓碧水發呆了快一個時辰,仇無涯還是沒听她說一個字。
「喂……」他瞧了妯半天,實在忍不住了,「你到底……」
她突然轉過臉來看著他,眼光輕飄飄的,一字一字地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可以被輕易丟棄的人……」
生平第一次,浣春說出了一直以為深埋心底,這輩子永遠都不會釋懷的心情。
仇無涯閉了嘴,在她身旁靜靜地听著。
「為幾句毫無根據的所謂預言就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讓我一個人在深宮里過了十六年,父皇母後都是別人的……我那時常常想,若是我有自己的孩子,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他離開我,但願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安順公主……後來與匈奴和親,叫了十六年的父皇只一句‘天命如此’就下了定論……口口聲聲說要帶我逃走的太子皇兄,最後親自送我上路……河間王、王妃……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當初的決定!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曾為我做過哪些安排,原來,一直自以為是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