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呀……」白牙的眼光在天上地下打了幾轉,最後回到她身上,「你換過來想想,無淪自己如何,你總是希望無涯能夠平安活在世上對不對?他也是一樣啊。我看著這小子長大,可以這麼說,如果你有什麼不測,恐怕比他自己去死還讓他痛苦……咳咳,嗯,你明白了嗎?」
這種肉麻的話不是應該讓無涯自己去講嗎?白牙覺得自己刀槍不入的臉皮已經要紅到發燙了。
浣春的臉也微微發紅,「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她追問,總覺得白牙的神色似乎不是那麼自然,好像還有什麼內情沒說。
「這個……」白牙噎住,這位公主還真不好騙。
愣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雖然不想管閑事……」隨即又停下來,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圈子,「算了,當然我就是在管閑事,否則我也不會跟你說了——」
浣春全神貫注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無涯是我師弟,他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了吧?」見她點點頭,他接著說,「據我所知,當年渠勒王被匈奴殺死時,王妃,也就是無涯的母親啦,其實已經被護送逃走了。本來她可以帶著無涯一起平安活下去的,但是她得知丈夫的頭顱被拿來示眾的消息後,這位王妃用自己隨身的短匕首自盡——就死在無涯面前。」
她臉色一白,「你是說……」
「就是這樣啦。」白牙聳一聳肩,「無涯從小立志復仇,但這件事他從來沒提過。師父和我是從當時在場的渠勒族人口中听到的。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感受,但是昨夜看見你那個樣子……也許那段經歷對師弟多多少少還會有一些影響吧。」
浣春無語,白牙也不再多說,兩人一同沉默下來,眼光看向靜靜躺著的仇無涯,各懷心事。
仇無涯從深沉的夢里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浣春那張充滿溫柔與憐惜的如花容顏。他皺了皺眉,聲音沙啞,「干什麼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要死了……」
這男人難道永遠都不肯說句服軟的話嗎?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改不了嘴硬的脾氣。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呀,傷勢這麼重還要逞強,想教我投成親就先做寡婦嗎?」
說到這個,仇無涯立刻想起昏倒前他還在跟她吵架,而且還沒吵出個結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惡狠狠地瞪她,「別想逃避問題!你自盡的事我可沒原諒……」
「我就知道!」她一下子摔開他的手,眼神毫不示弱地與他互瞪,「你還是放不下對漢朝的仇恨,所以為了一點小事就來怪我,罵我!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我!」
要自殺是「一點小事」嗎?不是真心喜歡她?不是真心他會連性命都不要趕去救她嗎?這女人究竟明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啊?而且他哪有罵她,頂多是聲音大了一點而已……
「我……」
「我就知道你說什麼從今以後寵我愛我都是假話,你只會記得我是漢朝公主,是你仇人的女兒!」
「浣春……」
「現在都這樣了,總有一天你會討厭我、恨我,把我一腳蹋開,說不定還要殺了我!」
「喂……」
她根本不容他插嘴,罪名已經山一樣扣下來,「你這口是心非的大騙子!」
聲音哽咽,眼中有淚光浮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仇無涯徹底傻眼,這女人的性子怎麼好像大漠的風沙一樣說來就來變幻莫測啊?「你……你到底怎樣才相信我是真心?」他無奈又苦惱地看著她淚光盈盈的秋水雙眸,不明白他們的話題是怎麼由「該不該自盡殉情」變成「他到底愛不愛她」上面來的。
淚水在眼眶里轉了幾轉,撲簌簌滾落一串,擰疼了他的心。「除非你發誓,從此再不被舊時陰影糾纏,放開心胸遠離過去,我便信你。」
他若有所悟地看著她淚濕的雙頰,良久,伸臂攬她入懷,「我發誓。」
在他懷中,她淚落如雨,是心疼,也是甜蜜。
嘆息一聲,他扳起她的臉,「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記住,活下去最重要。你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都再不隨便就想自盡呀殉情呀什麼的!听到了沒有?」
「听到了,听到了……」她抱緊他,這個男人,是將她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還要重啊……
坐在石洞外,白牙模了模鼻子,小兩口兒你儂我儂,連累他在這里吃風,他這個師兄做得還真是鞠躬盡瘁只差沒有死而後已了。
「到底還有多遠?」在中途歇息的時候,浣春問仇無涯,「我們好像走得比前幾日慢許多。」
自從那日之後,她與無涯之間再無隔閡,情意更深。浣春自幼長于深宮,教養嚴謹,即使心中愛他至深,之死靡他,但若要她在人前(也就是白牙面前)表露親密,仍然很為難。仇無涯則恰恰相反,年幼失親,長于荒漠,去掉他矢志復仇而顯得陰冷孤僻的外殼,骨子里卻是一個率直奔放的大漠男兒。這兩人的相處分外有趣,一路行來,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說,白牙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仇無涯想早日趕回去見師父,倒不是因為有多大孝心,而是婚姻大事畢竟要有一位長輩主持才算名正言順。浣春雖不在乎這個,他卻不願意太草率而讓她受委屈。更重要的是,越早一日完事,他就可以越早一日甩掉師兄白牙,跟浣春雙宿雙棲神仙逍遙。
白牙想早日到達,一方面是因為總算可以把無涯這個最讓別人煩心的麻煩家伙移交回去,省得自己天天為他勞心勞力還要受他白眼,另一方面卻是希望早一日趕到稚丹沙,瞧瞧從不肯給自己一個好臉色卻偏偏讓自己放不下的彩雲。
說起來兩人原因不同,目標卻是有志一同地要甩掉對方。
但是真的快到家門口,至多還有半天行程時,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慢速度。這和近鄉情怯沒什麼關系,實在是兩人都想起師尊閉關前的千叮萬囑。無涯私自去尋仇,而且是向漢朝公主一個無辜弱女子尋仇,就算結局圓滿,難保老頭子不會嘮嘮叨叨外加奇奇怪怪的懲罰處置。白牙也是一樣,無涯去尋仇,他是幫凶,做強盜也是左輔右弼,總而言之月兌不了干系。
所以浣春好奇而問時,兩人對望一跟都無以為答。這些想法實在上不得台面。
此時三人正坐在一片紅柳林里休息,白牙煮了西域特有的女乃茶。浣春慢慢地品嘗著那混雜女乃香與腥騷氣息的特殊風味,他們既然不答,她也就不多問了,況且去見的是無涯的師父,她心里多少有些緊張。
而無涯與白牙師兄弟卻是完全食不知味。
「無涯,我們早就說好了,師父出關後一切事情都由你頂著,與我無干!」白牙小聲對無涯說。
「師兄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如果說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師父會相信嗎?」
「相信不相信是師父的事,總而言之我才不要替你背黑鍋!」想了想白牙有了主意,「師弟,我看安順公主天姿國色又聰明伶俐,不如你求她去哄哄師父,說不定師父一高興就不跟你計較了,如何?」
「這個……你是要我去求浣春?不行不行!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有損顏面的事!」
「你去向公主尋仇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你的丈夫氣概顏面問題?」白牙對他的借口嗤之以鼻。
「總之我不干,太丟臉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算什麼丟臉。」白牙不以為然,「況且你在公主面前還有什麼威風可言?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