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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街巷,狹小而幽深,黯淡的月光逡巡在各種形狀的垃圾上,降下古怪斑駁的陰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竭盡全力地跑,心肺因劇烈的跳動而灼熱了呼吸,身後有著巨大的東西,一步步向她接近,磨動著獠牙,伸縮著利爪……她怕啊,卻無法哭泣,甚至發不出呼救聲,只能拖著疲憊已極的雙腿,拼命往前跑……
沒有盡頭的長街,沒有盡頭的奔逃,突然腳下一軟,她無力地跌倒,怎樣掙扎也爬不起身來。身後的殺意迫近了,她幾乎能听到霍霍磨動的上下顎,以及滴滴答答的口水聲,淚水終于迸出眼眶,會死嗎?真的要死了嗎?
一只小手,自黑暗中伸向她,「跟我來!
她猛抬頭,一個男孩的身影站在面前,向她伸出手——是威爾!威爾來救她了!
腦中晃過無數身影,她無暇多想,帶著哭腔地叫了一聲,緊緊抓住威爾的手,再不肯松。
堅硬、有力、且粗糙冰冷的手,不像小孩子的手,月光詭異地閃開,兜頭照見威爾的臉——
「啊!」她無法控制地尖叫,冷汗涔涔下,猛地睜開了眼楮——
威爾的臉,近在眼前,帶著焦急與困惑,俊眼修眉,仍是慣常模樣,「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
她呆呆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別想太多了,你呀,就是喜歡胡思亂想,才老是噩夢不斷。」他擰來毛巾,為她擦去滿臉冷汗,動作極溫柔極愛憐,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溫溫的、皮膚的觸感,不是夢里鬼怪般的東西!
她的心「咚」一聲回了位,神志也清醒了,血色浮上臉頰,嗓子終于可以發聲,「威爾……我怕……」
「知道了,會陪著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臉,沒有把震動表現出來。
去除掉INC的專業能力,她其實是相當單純的,對美麗的事物由衷地表現出喜悅,對不滿的人明白地流露出疏遠;同時,她又是最善于偽裝的,所有的孤獨與恐懼都密密地收藏在心底,只為他獻上純然的歡悅,惟有在無法設防的夢魘中,才會泄露一絲半點……
明明知道天使的恐懼,卻因為自己不負責任的忽略和逃避,帶給她夜夜難眠的噩夢,他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悟到自己的自私和冷酷。
「怎麼了,威爾?」
仿佛察覺到了他心頭波瀾,天使微笑著凝望他,漆黑如子夜的眸中卻浮起疑惑與驚慌。
他憐惜地捧起她精致的小臉,這甜美的微笑曾經得來如此艱難,「還記得嗎?從前……」
「記得呀,跟威爾在一起的每一秒鐘我都記得!」她抓住他的手,認真地回答。
從前啊……輕擁她入懷,思緒有些微的迷離……
苞Kay訂立約契,成為INC的新人,完全是為了救她,然而,當她從重創的昏迷中醒來時,卻變成了不哭不笑不言不動的木頭女圭女圭!
醫生診斷,說是遭受巨大驚嚇後的心理自閉。整整一年,她沒有說過一個字,他除了訓練,所有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直到她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威爾……」
彼此之間的依賴,大概源自于此……而,天使以他的喜惡為準繩,應該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原本單純的情誼,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相依,終至演變為如今曖昧難明的情結,就如天使的疑問,他們……到底算什麼呢?
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
亦或什麼也不是,就如他曾經的回答,他們是彼此天地間的惟一。
這種答案,真的能滿足日漸不安的心嗎?
「天使……」
「嗯?」
「我們戀愛吧。」
如果無法理清感覺的話,就選擇一條直行道,試試看彼此可以走出什麼樣的未來。他的潔癖未變,也依舊厭惡女人,但他終于願意對自己承認,在某種程度上,他也一直依賴著天使,即使她是個軟弱無力的女孩。
雖然如此,口吻依然是專斷獨行的,不用商量也不可反駁。
「嗯。」她輕輕地回應,柔順地接受,沒有什麼訝異與驚喜,戀愛……是個很模糊很抽象的名詞,她不懂,但只要威爾高興就好。
再也無法入眠,心跳聲在耳邊沉穩地響著,她悄悄細數,每一聲都仿佛一個咒語。
良久,她輕輕抬頭,威爾已閉目入睡,怔怔看著這張熟悉的俊美面孔,不知怎地又想到夢中那一瞬——
威爾的臉,在慘白的月光下,宛如惡魔。
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耳語般地低喃︰「我,是你的天使,而你……或許是我的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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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羅馬•卡萊弗洛城堡
「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被人從後拍了拍肩膀的柏恩•費馬洛猛然繃緊了面容,在看到來人為誰後,放松了下來,「我還正在奇怪你今天怎麼沒有陪在她身邊呢。」
這個她,指的當然是費馬洛家剛找回來的公主——茱麗婭•費馬洛。
亞烈•康迪聳了聳肩,「去和你父親爭奪吉玲的注意力嗎?我可沒那麼不識趣。」
庭院的粟子樹下,一老一少圍著白色的小茶桌,相對閑語,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
「柏恩,有件事我奇怪好久了。為了找回茱麗婭,你這十多年來想盡辦法費盡周折,可是她回來之後,你卻總是與她避不見面,這是為什麼?」
柏恩皺了皺眉頭,「你知道我一向很忙。」
「沒有忙到連道聲早安的時間都找不出來的地步吧?」
「這很重要嗎?我……」
「柏恩!」亞烈不滿地打斷了他,「你什麼時候開始用這種方式敷衍我了?或許你認為這是你個人的事,但你的態度讓吉玲很不開心!」
「她對你說了什麼?」
「沒有。吉玲不是瞎子,你避開她的事實使她覺得你根本不希望找她回來,即使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你這樣子做兄長也不可能培養出感情。」
「我還以為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呢……」喃喃自語的柏恩眼中劃過自嘲,他看了看亞烈,「你很關心茱麗婭。」
「別搞錯,雖然我當她是妹妹一樣,可你才是她的正牌兄長。」
「看來你比我更有做哥哥的天賦。」
「我可不想掠人之美。」
「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有點奇怪?」柏恩與亞烈並肩走向庭院時,突然說,「十多年的追查都毫無結果,卻那麼輕易地讓一家偵探社找到茱麗婭的下落,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失憶,種種跡象巧合得令人吃驚……」
「怎麼?你發現什麼不對了嗎?」亞烈站住了。
「沒有……」柏恩的語氣與其說是肯定,還不如說是想要讓自己肯定,「我也不打算去發現什麼不對,你就當我神經過敏吧。」已經定論的事,沒有追究的必要,他不希望再花十數年讓自己身心俱疲。
一切都可以慢慢恢復,即使是假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也可以成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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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夜•美國•舊金山
躲開擁擠的人群,相擁著倚在皇家飯店的頂樓觀景台上,俯望舊金山此夜的繁華與興奮,游行隊伍的火把匯成了一條光流,沿著舊金山的主要街道游走,各個街巷不時晃動的零星光點,仿佛龍身上散落的鱗甲。而金門灣的兩岸,更紛紛燃放起焰火,五彩繽紛的花朵此起彼伏地盛放著,雖然乍開即謝,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好看嗎?」冷火將天使肩頭的風衣攏緊些後問。
雙手抓住扶欄,天使帶著孩子般的急切與專注盯著漆黑的舊金山灣,「太棒了!威爾,我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