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了年一直到初五,妙雲都沒有找到工作。家教繼續,但一份工作遠遠不能湊齊下學期的費用。
正當妙雲為工作發愁之際,工作卻找上門來。
那晚,她疲憊地回到宿舍,由于已經熄燈,她點燃了備用的蠟燭。忽然門外有人敲門,嚇了她一跳。
「顧妙雲,下午外語系章老師來過電話,我說你不在,她說讓你晚上給她回個電話!說是給你聯系了一個活!」老大爺因為妙雲那一條煙,對妙雲的事非常上心。
妙雲的全部倦意一掃而光,打開門,著急地問︰「什麼活?」
老大爺似乎可以體會她的急迫,說︰「章老師讓你多晚都去個電話,還叮囑我一定轉達!」
妙雲連忙給章老師打電話。
「顧妙雲,我听李娟老師說,咱們全系,就你一個沒回家過年,系里很關心你!」章老師無論真假的話,妙雲都不在意,她只關心她介紹的工作。
「是這樣,咱們系里來了幾位外國專家,想到附近的景點轉悠一下。如今放假,學生都走光了,老師們也都回家過年了。你看能不能做個導游。」
妙雲心里搖頭,這個城市,我自己都陌生,哪能給別人做導游?何況,我是外語系的,可還沒開始學習呢?半年的軍訓,英語幾乎都放下,這種現場翻譯,怎麼可能做得來?可是經歷了超市的事件後,妙雲的膽子大了,她發覺在這個世界存活,不能太實在,該厲害時,就得強硬,該夸口的,就得夸口。
「可以呀!章老師,謝謝您給我介紹!」
妙雲特意找了一件自己所有冬天的衣服里最昂貴的一件毛衣套上,在鏡子前,轉悠了幾圈,感覺自己還是不錯,才走出宿舍。既然是見老外,她可不能給中國人丟臉,中國是貧窮,可中國人有骨氣。這麼想著,心里又哀嘆,骨氣?現在中國人都不記得它們怎麼寫了吧!有人不是批評朱自清不食美國救濟糧是愚蠢的嗎?
連續三天,妙雲都帶領老外游覽,她的口語和听力也迅速長進。她發覺,對于她蹩腳的發音和笨拙的表達,老外們毫不為意,他們很熱切地幫助她、糾正她。
當終于將他們送回飯店,妙雲頓覺身心輕松,三天來,奔波來去的勞累不算什麼,就是費力猜度他們的講話、費力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使她感覺猶如處在外星球。
這次做導游,讓她發了筆「小橫財」。從小到大,手里第一次握住這麼多錢,她的心髒都撲通撲通亂跳。誰不愛錢,沒有錢,寸步難行;有了錢,你就有底氣,你的腰板就直;這是一個殘酷的時代。
妙雲驕傲地邁進一家時裝精品店,她想犒勞自己一番,也買身新衣服,慶祝新年。以往這種門面奢華的地方,她都望而卻步,感覺里面的五彩繽紛,絕對不是屬于她這樣一個貧窮的孤女的。
她選中了一套毛裙,淡紫色,沒有多余的修飾,簡潔、端莊。妙雲沒有看看價格,就進去試穿。
出來時,售貨員眼楮一亮,真誠地叫道︰「太好了,非常的適合!」她把妙雲拉到鏡前,妙雲抬頭望見鏡里一個陌生的女子,嬌美的衣服襯托著嫵媚。
忽然,她從鏡里看到一張熟悉的身影,雖然那影子只見過一次,可是她記得很清楚。他是譚雋。
他也望見了她,同樣也認出了她。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掃過妙雲的全身,仿佛妙雲沒有穿衣服一般。妙雲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
「很不錯!」他環繞著她,欣賞著她的美,肆無忌憚地凝視她的身材。
「譚先生,哪陣風把您吹來的?」店里的女老板熱情地和他招呼。
「您的香風呀!我在三里之外就聞到了!」譚雋裂開嘴巴,嬉皮地說。
妙雲心里又給他狠狠打了一個大叉,一個流氓,章老師怎麼認識他?
「小妹妹,買了吧,很合適你,也不貴,699,就收你690好了!」售貨員笑著說。
妙雲卻猶如五雷轟頂,這麼貴!她急忙翻看標簽,果然是699元,都怪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然忘了看價格,自以為是發財,其實也不過是別人的小零頭。她握著衣服,僵持在那里!怎麼辦?如果沒有踫見譚雋,她是可以放下衣服走人的,大不了,就是被售貨員在背後嘲弄「沒錢還敢進店門」;然而譚雋在這里,她真不想在他面前丟臉,但要保持臉面,就得花錢。她可不能把半年的生活費都買了一件衣服。
譚雋發現了她的窘境,氣定神閑地看著她,一點也沒有出手幫助的意思。
妙雲因而更加討厭他。
「我覺得不是太適合我!」妙雲十分認真地說,「我還是學生,想穿著比較休閑一些!」她發現自己說謊的本領越來越高超。
總算月兌離時裝店,她疾步走遠,生怕譚雋追上來。
「很漂亮的丫頭!」女老板順著譚雋的目光望著妙雲的背影。
譚雋輕笑道︰「一朵驕傲的玫瑰!」
第4章(1)
學校正月十六開學,十八號,一年級的新生又被拉回營地。
吹著凜冽的北風,班武豪邁地說︰「知識青年,就得下鄉!從勞動中來,再回到勞動中去!」
他似乎很喜歡「總結陳詞」,所以羅志彬取笑他有「官氣」。
人豪懶散地躺在黃沙的地上,這是訓練的間歇。他是十六號才回來的,本來他想早回來陪妙雲,但是他媽想讓他過完元宵節再走。和妙雲分開那麼久,再見面,他就拉她到了校園偏僻的角落,擁抱著、親吻著,他嘗到她苦澀的淚水,他很驕傲,她的淚水是為他而流。
他情不自禁尋找她的身影,發現她也在向他這邊望,兩人的視線交匯了,隔著幾十米、隔著許多人,他們卻只看到對方。
邵齊推一下人豪,正要開口,敏銳地覺出他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遙見顧妙雲的目光也朝向這里。他暗笑一下,不再打攪人豪。
軍訓將在六月結束。這些十年寒窗苦讀、沒吃過多少苦的新生們,一個個曬得黑不溜秋、瘦得似猴,斯斯文文的也變成了大嗓門、口吐髒話。
最後的拉練是軍訓的大總結。各連連長舌燦如花,鼓動同學們爭取第一。同學們也是熱血沸騰。
然而40公里的拉練,差點沒把學生們折騰死。他們晚上出發,背著軍用包,里面有彈藥、食物、槍等等,負重約十公斤,連長還說這是比較輕松的,當同學們一背起來,就開始叫嚷。
開始,同學們說說笑笑、興奮不已,逐漸哀怨聲四起,再逐漸,就悄無聲息。他們疲倦得連牢騷也發不出了。
「我不行了,我要睡覺!」沈茜呢喃。
「我走不動了,我的腳疼!」采靈哭聲訴說。
「堅持,堅持,別停下,否則我們會掉隊的!」妙雲拽著采靈,同時狠狠掐了一下沈茜,不讓她睡著。
沈茜疼得直嚎叫,清醒片刻,又繼續瞌睡。
「唱歌!」采靈喃喃地說,「妙雲,你快唱,高聲點!」
妙雲唱起來,由于口中干燥,她的嗓音嘶啞,她又故意拔高音調,就使得歌聲不像是歌聲。但對疲倦不堪的同學來說,卻是天外來音。
「前進、前進,我們的隊伍像太陽……」
連長正愁著如何鼓舞士氣,听到歌聲,他立刻高喊︰「唱歌,撕開嗓子唱,小伙子、大姑娘,拿出你們狠勁來!」
于是黑漆漆的夜晚,一望無際的草原飛散出學生們高低不平、難成曲調的歌聲。
餅去許多年,同學們都記得那個夜晚,在曠野里,他們高唱凱歌,和疲憊、懦弱、睡眠、痛苦作戰,挑戰自己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