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熱度,轉回頭。
不過,今晚天上的星星——好像真是分外亮呢。
「不是那兩句提醒,我真不大可能想到那盆杏花。」殷采衣頗為滿意目前的姿勢,暫時轉了話題,「‘什麼事都是有源頭的’,這件事居然開始得如此之早,並且不著痕跡,沈忍寒這上面倒是辦得不蠢。‘煎根和麻藥不過異曲同工’——那盆杏花里下的就是煎根吧?不知道收買了哪個花匠,藥性雖慢,卻不會有中毒的反應出來,誰也不會起疑。不過,你能想到那方面就罷了,怎麼連是什麼毒藥都給找了出來?」真是,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我找到那次跟你一起來總齋的花匠之一,知道那盆杏花雖然死了,卻還是帶回了坊。我找到的時候,花已經腐爛,根卻還在。」竭力忽視腦後散發的熱度,維持著正常的語氣,「我托了人查驗,因為毒性實在微弱,所以花了比較長的時間。」
殷采衣揚揚眉,「為什麼要約在花圃見面?還是半夜?」那時刻地點多敏感,這丫頭自己又頂著嫌疑人的身份,怎麼干出往刀口撞的蠢事來?
相從嘆了口氣,語中是真正的無可奈何,「其實我們約的是傍晚,後門的小角門處。」
「嗯?」感興趣地等下文。
相從閉上眼,「她是個路痴。」
「啊?呵呵呵呵呵呵——」身邊的人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她的腦袋都跟著震動。
「所以——呵呵,等你們終于會合的時候,就變成被逮個正著的真凶現場了?咳——」殷采衣笑得嗆咳起來。一直都沒機會問她這里的細節,做夢也沒料到——根本就是個天大的烏龍!
「……」相從決定等他笑完了再睜眼。
「等等,懂毒——而且很明顯是這方面的高手,不會認路——」殷采衣的眼楮亮起來,「拒靈?四少家的那個連自己家都不知道怎麼走的小表?」
這麼快就猜出來了?相從有絲訝然地點頭。
「難怪,我說到最後怎麼會由四少來接手,果然因為和他有關。」殷采衣嘿然一笑,盯著她,「相從,你人緣不錯嘛,昔日的毒靈都肯幫你奔波。」雖然最後是把她幫進了地牢——咳,這事和自己大大的有關,能不提還是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好。
相從心里一跳,又慢慢安穩下來。他是信她的,這句話不會有別的意思。暖洋洋的情緒外現在淺淺上揚的嘴角上,要反過去信任他是一點也不難的事,一直以來,她是不敢——不是不肯啊。
「殷主事記得嗎?我開始說過也許是三樁,但沒有證據,便不敢輕易說出來。」她淺笑著,「到了後來,情形突變,我只能用那種方式提醒,不是有意隱瞞。」
「我當然知道。」殷采衣忍不住眨了眨眼,初見時她就是這樣笑的吧?為什麼那時候沒有看出來,這笑里根本一點防備也沒有呢?毫不防備他的人,怎麼會有對他不利的心?
「算了,這事終于了了。從一開始在珍品上動手腳,知道不會這麼容易就扳下我,跟著用徐州的貢品引誘誓門下水,再接著把腦筋動到坊里——這連環計也難為沈忍寒想得出。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就不會被懷疑呢?」
相從自然接道︰「想法的盲點吧,太注重布局,反而忘了把自己撇清,一起繞進去也沒有感覺。」
「盲點?」殷采衣重復了一遍,微笑贊同,「不錯,就好像,一般動過一次手腳的東西,就不會被想到第二次一樣。」
身旁的人剎那僵硬。
天際,半彎月行進了雲層中,只可見一圈朦朧的光影。展目望去,院子里的花木都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相從,」他柔聲道,「其實你也清楚的對不對?在牢里,和我說了那兩句話,就等于連你自己的設計也招了。」
沒有回答。
殷采衣了然地伸手,輕輕握住她身側冰冷的手腕。
「我不是——」熱氣由腕脈行進,冰寒至麻痹的心微微回復過來。相從輕輕地嘆了口氣,听不出什麼意味,「我雖然不是故意隱瞞,但卻是有意說得含糊不清的。你若能由那兩句話想到杏花,就沒道理想不到我。」
所有的一切也就跟著曝光,她不想——但是沒有辦法。怎麼能不幫他?哪怕再往自己身上套上一千層嫌疑,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只是,沒有辦法。
殷采衣彎起眼楮笑了笑,「我無論如何想不通,你怎麼會去從那盆杏花入手。沒有理由,那麼本身就是理由。你是為什麼到我身邊的呢?因為那花死了。」他自問自答,「那就很清楚了。最重要的是,我想起了幾個月前來這里時,即墨問我的一句話。」
他頓了一下,說︰「她問我,‘你今天就來了?’為什麼問出這種問題?是不是因為在她的認知里,那花是不該那麼早就死的?但是她怎麼會知道花什麼時候死呢?」
「因為,那盆杏花在出齋的時候,已經被動了一次手腳。只不過依三爺的計算,它是應該運到將離坊里再消隕的。」相從低聲道,「算起來,其實沈副坊主動的才是第二次手腳。我會想到不妥,就是因為它死得比我們預期的早。你也清楚,三爺的計算絕不可能出錯,那麼就只能是外力所為。」
第十章謎底的謎底(2)
殷采衣轉過頭來,看了看她。
相從恍若未覺,繼續道︰「這都是後來的事了。就當初而言,也許時間上有點偏差,但是我們的目的總是達到了——」
「夠了。」溫和地打斷了她,身側的殷采衣松開了她的手,支起身,放大到她上方的表情認真得溫柔,「不要說了,我什麼也不會問了。」
相從茫然地看他。
幾不可聞地,殷采衣嘆了口氣,俯低身,溫熱的唇瓣印上了她的額頭。
「怎麼又糊涂了?我真要怎麼樣你,難道會明白說出來?像那時候在路上一樣,什麼都不問,暗地里動腦子不是方便得多?我攤開來,只是不想你心里總壓著,惦記著還騙著我。你還有什麼事,一並說出來吧,不要管我知不知道,我只求你個心安。」他嘆息著,溫暖的吐息拂過她耳畔,「不要再有那種,我用刀傷你的表情了。」
原來他看得見?眼中的神采終于因為最後一句話而閃出了些許,然後——臉色忽然乍深。
這丫頭現在才反應過來?殷采衣忍笑,「你不知道怎麼說也沒關系,其實,我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他笑意噙得滿滿,更俯低寸許,低得相從借著星光也能看清他眼睫,才說道,「你說對不對,林姑娘?」
今晚最大的一聲驚雷。
「眼楮瞪得這麼大做什麼?我今天才知道已經是反應遲鈍了。那次你換男裝,我看著眼熟,就該想起來的。」中指輕輕彈在她額頭,「但是不敢相信呢,我找了你整整六年,怎麼會想到你居然離我這麼近?居然還會主動送上門?何況——」含笑的聲音低下來,幾近自語,「你那時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相從用力眨眨眼,淚珠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顆顆冒出來。這晚上的意料之外太多,她已經完全不知如何應對,腦中只怔怔然掠過一句話︰他終于想起來了?
「我什麼時候忘記過你?這麼多年我瘋了找一個不記得的人?」
眉心又被彈了一記,相從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把那句話問出來了。
她掙扎出一只手來,掩住面,心里分辨不出什麼滋味,第一句問出的卻是︰「你讓宿柳姑娘去京城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