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敗地看著她微張著嘴,一臉怔然。殷采衣捂住臉,申吟︰「相從相從,到底是誰不相信誰?誰應該心冷遠走?我不信你,你難過,但你自始至終,又信過我哪次?」
腦袋完全停擺。
雖然以前就發現,這丫頭偶然呆滯的樣子很可愛,不過現在實在不是欣賞的時候。殷采衣一把拖起她,道︰「跟我出去,吹吹夜風你也清醒點。」
回頭見她手里還下意識抓著那件單衫,一把奪下來,扔到床里︰「我人都在這里了,你還睹物思什麼?」
出去屋外的路上,撞了兩次門框。
「真是……」他忍笑,拉她坐在台階上,伸手幫她揉揉額角,「痛不痛?」
「還好。」她小聲答。面色暈出淡紅,幸而被夜色藏住。相從稍微往後退了一點點,不敢躲得太明顯。
這兩撞也撞得她完全清醒過來了,猶豫了下,問出來︰「殷主事,你沒疑過我?」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已經快要跳出來。
就算已听到他之前的話,這長久以來的傷,畢竟不是那麼一句就能勾銷了的。也不敢相信居然還會有轉機,居然——可能,不用放棄。
只這一點可能,已讓她不能自持。
「開始的時候是有過。」殷采衣收回手,「不過你大概也都是知道的吧?或者,至少有點感覺?」
相從點點頭,安靜听他說。
「我那時候只敢肯定你一定有什麼企圖——‘監督’這個借口,」他翻翻白眼,「實在太爛了,白痴也不會被這麼糊弄過去。」
相從張了張嘴——不得不承認這個借口確實很爛,放棄了幫即墨正名的打算。
「不過那些,你是可以理解的對不對?」殷采衣期待地看她,有一些小心,「我會有疑心是難免的,再說,我對你也不是差到不能原諒的,嗯?」
「嗯。」她有點用力地點頭。
在牢里的時候,控制不住想起來,那段日子,其實是稱得上幸福的回憶啊,是她選了錯誤的開始,還能有那一段過程,就該抱著手臂偷笑了。
殷采衣的記憶也被勾出來,輕笑道︰「那時候我總在疑惑,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丫頭?害得我多想欺負,又不敢下手太狠,嚇得你哭了之後,就更不敢做什麼了。」
相從微微僵了一下,目光控制不住地別過去。
殷采衣眯眯眼,這次不去抬她下巴了,手指直接捏上她臉頰,「原來問題出在這里。你早知道我沒安好心,一直都好好的,為什麼回了坊倒給我臉色看——準確說,是那陣子忽然躲開我?」
他唇角上揚三分,手下使力兩分,「終于給我抓到把柄了,度砂到底跟你說了什麼?跟紅綠院有關是不是?」
真是意外收獲,原以為那根刺只能一直長在那里了。他知道不是多大的事,但就不能釋懷,想到這丫頭那時候的表情,愧疚心虛就無邊際地冒出來。知道自己錯了,但不知道錯在哪里,所以——連想彌補都辦不到的感覺,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加糟一點。
月光靜如流水,只听得花草里似有若無的蟲鳴。
指下微涼的肌膚動了一動,因為還被捏著的緣故,出口的聲音有種奇特的含糊︰「五哥跟我說,你那時是清醒的。」
尾音含糊至不可聞,幾乎可直接感觸到,指間剎那下降的溫度。
第十章謎底的謎底(1)
「他——」他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說了淨玉決的事?」
相從的下巴擱到膝蓋上,「嗯」了一聲︰「我才知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殷采衣覺得不大對,詫然起來,「我只知道我挨你了一枕頭,然後只好裝昏。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事?」
「之前我和宿柳姑娘的話,」相從的臉埋進了膝蓋,「殷主事要說沒听到嗎?」
是那個時候才覺得無可忍耐,這人已經知道了她是什麼心思,看著她時,眼神間的淡淡警戒卻還是沒有一刻放下過。前路在那時忽然堵塞黯淡,再睜大了眼也看不見一點光,難道——他竟是覺得,那也只是算計嗎?
「我是沒听到啊。」殷采衣無辜之極,「淨玉決只能克制,對迷藥又不管用。我醒過來的時候,宿柳已經在地上了。」「呃?」她呆住,抬頭看他。
「我不否認後來壓著你的時候是清醒著啦,」他嘿嘿一笑,「所以,後來我道歉了啊,挨打的事也只當是賠禮了。」
「那五哥說——」
殷采衣嫌惡地皺眉,「那個笨蛋什麼時候把話說清楚過了。」心里踩完度砂兩腳,接著問道,「對了,你們那時候說了什麼?」
可惜他錯過最佳的追問時間,這個時候,已經足夠相從整理好面部表情,很自然地回他︰「沒什麼。」
沒什麼躲了他那麼久?真扼腕,早知道這丫頭掩飾情緒的功夫一流,那兩腳為什麼不能忍忍再踩呢?
想著忍不住又踩過去兩腳,算了,總之誤會是解開了,就先放著吧。
「直奔主題吧。」他揉揉眉心,如果到了現在,還需要猜來猜去彼此提防警惕的話,就真沒意思了,「在後來的事上,我確實沒疑過你,怎麼說——你就算再多疑點,我也不覺得,你會害我。」
相從小小倒抽了口氣,睜目看他。
——為什麼要害我?
當初那一句問得她心神俱喪,現在還是這人,按著眉心,語氣並不如何驚心動魄,詞藻甚而平淡,收起所有風流手段,他只是說︰我不覺得,你會害我。
只是這樣一句話——眼眶熱辣,心里有什麼東西滿得要溢出來,為什麼就覺得,完全不需要其他任何細節的解釋了呢?
「這樣就感動了?」殷采衣嘆了口氣,苦笑,「這麼好騙,那時候為什麼就一點也不肯信我呢?我不把你關起來,誰知道沈忍寒還會怎麼陷害你?你要怎麼從這件事里月兌身出來?我若真不信你,何必還分出人力去保護?怕人下毒,連飯菜都替換掉,結果,你倒覺得我虐待你?」
原來——不是嗎——
相從汗顏,無言可對。
殷采衣繼續控訴︰「還有你的好五哥,我跟他共事這麼多年,他連眼都不眨,大罵我一頓之後干脆就跟我割袍斷義。」
略帶玩笑的口氣一轉,黑眸沉郁出毫不掩飾的倦然,「你們一個一個又都是在那種時候,度砂腦筋不會轉彎我不計較,但是相從,我是忌諱三爺,不過至于沒膽到連他手下一個丫頭也不敢動嗎?僅此一條,你竟還看不出來?」四少可是只一個照面,就明白端倪了。
「我——」怎麼可能看出來?她連做夢,都不敢夢出這種可能啊!一心一意墜入自哀的情緒里,傷得實在太痛,連眼都不敢再睜,拼盡全力讓腦子一片空白,一想起來,就是他冰冷的眼神,怎麼受得了再去觸動?
殷采衣整個人呈大字形向後躺倒在地上,滿天繁星盡收眼底。他以手為枕,「相從,我真想敲開你腦袋,看到底是什麼邏輯?那種情形下,你既然還肯提醒我,卻為什麼不肯解釋?」
相從沉默了一刻,「你不是信我?」
殷采衣一怔,「嗤」一聲笑出來,「竟然會跟我抱怨了?信任跟解釋,是兩回事啊,你總不能讓我蒙在鼓里一輩子吧。」
他伸手拉她,相從疑惑地看他,領會他意思,一遲疑,終于還是順了他的意,跟著躺下來,身子卻是有些僵,手臂貼著身側,小心地不踫到他。
一條手臂卻大咧咧地探到她後腦,給她枕著。相從一嚇,側目看他,對上他愉悅非凡的目光,這人的心情轉變倒是快,剛才的疲倦長了翅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