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低笑,「相從,我們遇見熟人了呢。」
陽光刺眼,在地牢里呆了幾天的眼楮乍逢強光,不由眯了起來,「……第二右起排第三個?」正是他們在路上遇到的給麻藥解藥的那個。
殷采衣的頭點了下,然後停下了腳步。
對峙開始。
「白副門主?」
金袍人死板的眼神看過來,「殷坊主?」
殷采衣笑容滿面,「正是。白副門主來做客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未能遠迎,還請見諒。」
「不必,先讓沈忍寒過來吧。」死板的眼神,死板的聲音。
爆四斜斜地倚在廊柱下,挑著嘴角,抱著茶杯,看好戲的架勢擺得十足十。殷采衣說得沒錯,閑事——他是從來不管的,走這一趟,只為最終的結果而已。
笑容更加漫溢,殷采衣很好聲氣地問,「這是我的將離坊,還是你的?」
「現在是你的。」白散憂面無表情地道,「很快就是誓門的。」
「明搶?」相比之下和顏悅色了十倍的青年偏了頭問。
「是。」
殷采衣點點頭,表示全部明白,然後決然道︰「不給。人不給,將離坊也不給。」
這一句轉得鏗鏘幾有金石之聲,反襯著他之前的溫和,愈加斷絕。
饒是白散憂的眉頭也跳了一下,他終于正眼看了殷采衣一眼,「叛徒也要護?」
一句揭破,之前的驚雷轟得砸了下來。
相從吃驚抬頭,看著遮擋得她好好的頎長背影,一時心思紛亂得收不起來——怎麼會?
第八章誓門的來去(2)
沈忍寒怒喝道︰「不要血口噴人!」
白散憂看他,那模樣和看一個死人是一模一樣的,「你不知道?和你同位的度砂去過門里,揭破你要獨霸將離坊的企圖,本座才到這里和你理論,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連著兩個「不知道」,似乎對他的毫不知情倒比對他的野心驚訝還大些。
沈忍寒更懵,退了兩步才道︰「你胡說什麼?度砂明明還關在坊里,怎麼會去和你們說什麼?我又怎麼會和你們有關系?」他說話流暢起來,冷笑了一下,「你奪我齋貢品,事敗也不用這麼遇著人就亂牽扯吧?真是笑話!」
白散憂皺了一下眉,不大耐煩地,「誰有空和你對嘴?既然你違了約,不準備把將離坊給我們,誓門的規矩就是格殺勿論。」
他揚手,一掌斜斜就拍了過來。
「你——」沈忍寒險險躲過,變了臉色。
白散憂再揚手——
「住手。」
他硬生生收住勢︰「他是叛徒。」
「我知道。」喝止的殷采衣點頭。
「還要護?」
「你若客氣些,」殷采衣笑了笑,卻未達眼底,「我不介意由你代勞。但是這是本坊主的地界,由不得外來的鴆雀放肆。你這麼作為,我就是不爽。」
以庭中第七塊青石為分界線,錦衣的青年閑閑站著,溫潤如玉,周身沒有殺氣也沒有怒氣,氣勢偏偏半分不弱。
沈忍寒白著臉問︰「坊主,你竟信他誣蔑之詞?」
「誣蔑?」殷采衣奇怪地啊了一聲,「他不是說了,這話是我讓度砂去說的嗎,你要我覺得自己的話是誣蔑?」
轟!第二聲驚雷砸了下來。
「怎、怎麼會?」面上一片震驚之色,腦中思緒急轉。
「為什麼不會?」殷采衣更加奇怪地看他,「凶手這麼執著,一定要栽我個瀆職之罪,但又不想和我明著翻臉,我只能想是為了這坊主之位。而我之下,誰最有希望?只有你和度砂,我從來沒和你們推測過什麼可疑人選,因為根本就不用想嘛。」答案都是明擺著的。
沈忍寒被這過于簡單的推理弄得有些轉不過彎來,順著問道︰「那度砂呢?你怎麼不懷疑他?」
「是啊,度砂一貫的表現雖然是少了根筋,不過,誰知道他會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呢?」殷采衣嘆了口氣,「降了我們所有人的防心,說不定哪一天,就踩著我的頭上去了。這種年代,聰明人多到數不過來啊。」
「那為什麼——」
「這個,只能說你給自己找的後路不夠可靠了。」殷采衣很有耐心地給他解答,「什麼事都有變數,再好的計劃也不例外。比如說,相從的出現,度砂多看重她,你看不出來嗎?如果是他做的,那麼相從就是被陷害的。但是他怎麼可能陷害到自己妹妹身上?推到你身上,才比較符合常理吧。
「更何況,我實在看不出來他有這個潛質。」
解答到這里,殷采衣終于忍不住翻個白眼,這倒好,讓他私下去挑撥,招來十三個煞星。將離坊的防衛雖不弱,畢竟只是花坊,說到底和專靠拳頭吃飯的誓門是沒得比的。
「那相從——」這句話一問出來,沈忍寒終于意識到糟了。
他錯過了最佳的辯白的機會,這麼一個個問,根本就是垂死掙扎一般,太想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推,反倒說明了和他月兌不了關系。
都是聰明人,凡事不用點得太明。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有冤了你嗎?」
有一點上揚的尾音,疑問的語氣,卻是誰都明白,塵埃落定。
「七號。」一直靜觀的白散憂開口。
「屬下在。」他身後十二人中有一人上前躬身,正是殷采衣和相從撞見過的那個。
「殷采衣不足為懼,區區盜匪也可降他于馬下。」白散憂看著他,慢慢問,「你可是這麼回報的?」
那人執手,「屬下大意了。但當日情形,確實如此。」
白散憂收回了目光,轉向殷采衣,神情依然沒有什麼變化,「我們低估了你。不過,將離坊,誓門勢在必得。」
殷采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終于忍俊不禁地呵呵笑出來,「白副門主你真是太可愛了點,呵呵呵呵……」
兩邊氣氛一觸即發,敵強我弱的局勢明明白白,如利箭般的陽光下,獨他負手肆意嗤笑,相從在他背後的陰影中,不自禁地出了神。
眾人一時都有點發怔,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也不明白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都和相從一般看著他,只是相從很快回神。
「你……」下意識吐出一個字,啞掉。相從愕然低頭,殷采衣負在身後的左手竟悄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相從試探地動動手指,不料被握得更緊了些,中指還在她手背上點了一下,那個意思應該是︰不要動?
有點好笑,順著那根手指的意思安靜下來,不再有動作。
相從重新鎮定,側出頭去,發現白散憂一直死板死板的臉色,居然有點被笑綠了。大約他橫行大半生,殘忍無情之類的評語是听慣了的,倒是第一次被人說「可愛」。
「你笑什麼?」忍了忍,白散憂還是開口問。
「搶到了就是你的——」噙著笑意,沖他搖搖手指,「賬並不永遠都是這麼算的啊。」
並不等再問,主動說下去︰「你信不信我拱手送了將離坊給你,你就算種得出十八秀才金帶圍,也只能留著孤芳自賞一片葉子也別想賣出去?你信不信我在對面隨便開一家花坊,最多三個月一定擠得你關門大吉?」殷采衣笑意盎然,眉動神揚,「再或者,你信不信總齋一道手令下來,你連最普通的一顆月季種子也別想找到?我不介意你當這是威脅,本坊主無限歡迎你一一嘗試。你執意要信沈某人的話,我攔著你做什麼?」
「一心找死的人從來都是攔不住的。」廊下的宮四听得有趣,笑眯眯插了句嘴。
「……」白散憂臉上的綠色不見了,沉默。
他沒有表示,身後的十二煞也就一同沉默。